董事会视察那天，整个明德高中被要求全体穿校服、戴校徽。早上七点，江浔刚走进校门，就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氛围——所有花坛都换上了新鲜的花卉，走廊每一块地砖都亮得能照出人影，连平时最散漫的学生都规规矩矩地系好了领带。

　　"听说江董事长特别严格，"林小雨凑过来小声说，"上次他来视察，当场开除了两个抽烟的学生。"

　　江浔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那天在医院遇到的冷峻男人。江寻的父亲显然认出了什么，那种审视的眼神让她如芒在背。

　　早读课刚结束，广播突然响起："请全体师生立即到礼堂集合，重复，请全体师生立即到礼堂集合。"

　　学生们面面相觑，按班级列队前往礼堂。江浔走在队伍中间，隐约感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背上。她回头，正好对上江城意味深长的微笑。那笑容让她后背一凉。

　　礼堂舞台上，校领导们正襟危坐。中央位置坐着江董事长，一身笔挺的深蓝色西装，面容冷峻。江浔的目光扫过舞台，没有看到江寻的身影。

　　王校长开始冗长的欢迎词，介绍学校这一年的"辉煌成就"。江浔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江董事长突然站起来，王校长立刻识相地闭嘴退到一旁。

　　"今天我主要宣布两件事。"江父的声音低沉有力，不需要麦克风也能传遍礼堂每个角落，"第一，明德高中将与英国伊顿公学建立交换生项目。"

　　台下响起礼貌的掌声。江父抬手示意安静："第二，我儿子江寻将在毕业后作为首批交换生前往英国。"

　　礼堂里顿时一片哗然。江浔的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她胸口发闷。

　　"现在，请江寻上来谈几句。"江父看向侧门。

　　江寻从侧门走上舞台，黑色校服穿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站到话筒前，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在江浔的方向微微停顿。

　　"我去英国的事..."江寻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是家族决定。"

　　江浔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她不该在意的，这本就与她无关。

　　"但在离开前，"江寻突然提高了声音，"我想澄清一些事。"

　　江父皱起眉，向儿子投去警告的眼神。江寻视若无睹，继续道："关于江浔同学..."

　　听到自己的名字，江浔猛地抬头。台上，江寻正看着她，眼神坚定。

　　"她是我见过最..."

　　"够了！"江父厉声打断，一把按住话筒。他低声对江寻说了什么，江寻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礼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舞台上父子对峙的一幕。江父重新面对话筒，声音冷得像冰："抱歉，家事不宜占用公共时间。最后我想说的是..."他的目光突然锁定江浔，"请各位谨记校规，特别是关于学生交往的条款。"

　　散会后，学生们议论纷纷地离开礼堂。江浔刚走到门口，就被李老师拦住了："江浔，校长办公室有请。"

　　校长办公室里气氛凝重。江父站在窗前背对着门，江寻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脸色难看。王校长搓着手，表情尴尬。

　　"江浔同学来了。"李老师轻声提醒，然后迅速退了出去。

　　江父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直刺江浔："你是程静的女儿？"

　　江浔心跳加速："是的。"

　　"你父亲叫什么？"

　　"江..."江浔刚说一个字，江寻突然站起来。

　　"爸！"他的声音近乎恳求，"不是她的错。"

　　江父冷笑一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摔在桌上："认识这两个人吗？"

　　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男女站在某所大学门口，男生搂着女生的肩膀，两人笑得灿烂。江浔凑近看，突然倒吸一口冷气——女生的眉眼与她有七分相似。

　　"这是..."

　　"1998年，B大商学院。"江父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江临川和程静。"

　　江临川。这个名字像闪电般劈进江浔的脑海。母亲极少提起父亲，但偶尔说梦话时会叫这个名字。

　　"江临川是我弟弟。"江父的话像一记重锤，"二十年前，他为了这个女人放弃家族企业，私奔到H市。结果呢？"他的声音越来越冷，"不到五年就车祸身亡，留下一个烂摊子！"

　　江浔双腿发软，扶住桌子才没有跌倒。她父亲是江寻的叔叔？那她和江寻就是...堂兄妹？

　　"不是你想的那样。"江寻突然开口，仿佛读懂了她的想法，"江临川叔叔只是我爸的堂弟，我们血缘关系很远。"

　　江父冷哼一声："血缘远，恩怨近。程静没告诉你？当年要不是她怂恿临川..."

　　"我妈不是那种人！"江浔脱口而出。

　　"果然是她女儿。"江父讥讽道，"一样的固执。不过没关系，"他转向江寻，"机票已经订好，下周一就走。在那之前，我不希望你再和这位'堂妹'有任何接触。"

　　江浔的大脑一片混乱。母亲从未提过江家的事，更没说过父亲是豪门出身。她突然想起江城那句"江家的人不该对你这样的人认真"，原来他早就知道。

　　"江浔，"江寻试图靠近她，"我可以解释..."

　　"不必了。"江浔后退一步，声音颤抖，"我们本来就不该有关系。"

　　她转身冲出办公室，耳边嗡嗡作响。走廊上，江城倚在窗边，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现在你明白了？"他轻声说，"为什么江寻不适合你。"

　　江浔没有理会，径直跑向洗手间。关上门，她终于放任眼泪流下来。镜子里的女孩面色惨白，眼睛通红——这就是江寻眼中的她吗？一个需要被怜悯的、落魄亲戚家的孩子？

　　下午，江浔没有去上课。她躲在图书馆最角落的位置，试图理清思绪。母亲还在医院，她不能就这样去质问。但父亲是江家人这件事，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原来你在这里。"

　　江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看起来疲惫不堪，校服领带松垮地挂着，眼睛下方有明显的青黑。

　　"我找了你一下午。"他坐到对面，声音沙哑，"关于我父亲说的那些..."

　　"是真的吗？"江浔直视他的眼睛，"我父亲是你叔叔？"

　　江寻沉默片刻，点点头："远房的。我爷爷和他爷爷是兄弟。"

　　"你早就知道？"

　　"不！"江寻急忙否认，"我是上周在医院见到你后，才觉得眼熟。回去查了家族相册..."他苦笑，"你的眼睛和程阿姨年轻时一模一样。"

　　江浔攥紧拳头："所以你的接近，你的'帮助'，都是因为..."

　　"因为什么？同情？愧疚？"江寻突然抓住她的手，"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家族恩怨！我在乎的是你，只是你。"

　　江浔抽回手："我需要时间...思考。"

　　"我们没有时间了。"江寻的声音带着绝望，"我下周一就要走。"

　　"那祝你一路顺风。"江浔站起身，收拾书本，"对了，我妈的医疗费，我会慢慢还你。"

　　江寻猛地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你以为我在乎那点钱？"他的声音引来了图书管理员的侧目，"江浔，看着我。你真的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吗？我们同班，同名，甚至..."

　　"甚至什么？"江浔抬头看他，"有血缘关系？"

　　"远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血缘！"江寻压低声音，"如果你在意的是这个..."

　　"我在意的是欺骗。"江浔抱起书本，"从头到尾，你都知道我是谁，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她转身离开，没有看到江寻痛苦的眼神。

　　接下来的几天，校园里谣言四起。不知是谁散布的消息，说江浔的母亲当年是小三，破坏江家兄弟感情，现在江浔又故意接近江寻，想重蹈母亲覆辙。流言像野火般蔓延，江浔走在校园里，总能感受到指指点点的目光和刻意的窃窃私语。

　　更糟的是，江城开始公开追求她，每天送花到教室，在食堂"偶遇"，美其名曰"化解家族恩怨"。但江浔清楚，这不过是另一种羞辱。

　　周五晚上，江浔去医院陪母亲。程静的气色好了很多，正在窗边看书。

　　"妈，"江浔犹豫了一下，"你认识江远山吗？"

　　书本从程静手中滑落。她缓缓抬头，脸色煞白："谁告诉你的？"

　　"他是...我父亲的哥哥？"

　　程静闭上眼睛，仿佛在忍受某种痛苦："堂哥。你父亲和他...关系很复杂。"她睁开眼，"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江浔把学校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除了江寻的部分。程静听完，长叹一口气："所以你还是卷进去了。我一直希望...你能远离江家。"

　　"为什么从不告诉我？"

　　"因为那些记忆太痛苦。"程静轻抚女儿的脸，"你父亲是个理想主义者，江远山则现实冷酷。他们为了公司发展方向闹翻后，我们离开了B市。"她的眼神飘向远方，"但那场车祸...真的只是意外。"

　　江浔握住母亲的手："江寻说...我们要还医疗费。"

　　"江寻？"程静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名字，"江远山的儿子？"

　　江浔点点头，心跳加速。

　　程静若有所思："他长得像他母亲...那个温柔的音乐老师。"她突然抓住女儿的手，"浔儿，别重蹈我的覆辙。江家的男人...爱得深，但家族永远排在第一位。"

　　那晚回家路上，江浔鬼使神差地绕路去了学校。夜色已深，校园里空无一人。她坐在当初第一次听到江寻名字的那条长椅上，任由夜风吹乱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在她脸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转眼间，暴雨倾盆而下。江浔匆忙起身，跑向最近的图书馆屋檐下躲雨。

　　图书馆早已关门，但侧窗居然虚掩着。江浔推窗爬了进去，浑身湿透。她摸黑找到电灯开关，灯光亮起的瞬间，她看到角落的桌子上摊开一本黑色笔记本——江寻的。

　　她不该看的。但雨水顺着发梢滴在扉页上，模糊了那行字："关于江浔的一切"。

　　江浔颤抖着手翻开第一页，日期是江寻转学来的第一天：

　　"今天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转身却看到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她看我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平静。奇怪的是，我记住了她发间茉莉洗发水的味道..."

　　往后翻，几乎每一页都与她有关：

　　"江浔又考了第一。她在领奖台上抿着嘴笑的样子，像只骄傲的小猫..."

　　"发现江浔在便利店打工到深夜。她数钱时认真的表情让我胸口发闷..."

　　"今天江城提到了程阿姨。我必须查清楚江浔和江家的关系，在此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最后一页是昨天的日期：

　　"父亲撕了我的机票。说除非我亲口告诉江浔医疗费是江家支付的，否则别想踏出国门一步。可笑，他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屈服？三点水的'浔'，是我生命里最温柔的涟漪，我宁愿永远不出国，也不会让她背负这份人情债..."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江浔泪流满面的脸。雷声轰鸣中，她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拨通了医院的电话。

　　"您好，我想确认一下程静女士的医疗费支付情况...是的，我是她女儿。"

　　护士的回答让她浑身颤抖："费用是由一位姓陈的先生担保的，他说是受患者女儿的同学委托...对了，今天下午刚安排了专家会诊，手术定在下周三..."

　　江浔挂断电话，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冲出图书馆，冒雨奔向校门口的公用电话亭，颤抖着拨通了江寻的号码。

　　"喂？"接电话的是个陌生男声。

　　"我...我找江寻。"

　　"寻哥不在。"对方顿了顿，"你是江浔吧？他在医院守了一整夜，刚被江叔叔的人强行带回家..."

　　江浔没等他说完就挂断了。她站在雨中，任凭冰冷的雨水打湿全身。突然，她开始奔跑，朝着江家的方向——她必须见到江寻，就在今晚，就在现在。

　　雨越下越大，街灯在水洼中投下摇曳的光影。江浔的鞋子早已湿透，校服紧贴在身上，但她没有停下。转过最后一个街角，她终于看到了那栋灯火通明的豪宅——江家的别墅。

　　铁门紧闭，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西装的保安。江浔躲在对面的树后，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二楼窗户突然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探出头来——江寻。

　　他看起来憔悴不堪，头发乱糟糟的，但眼神依然锐利。江浔冲出树荫，站在雨中朝他挥手。江寻的表情从震惊到狂喜，他指了指后院，然后消失在窗口。

　　五分钟后，一个黑影从别墅侧面的围墙翻了出来。江寻落地时踉跄了一下，随即朝江浔奔来。雨水打湿了他的黑T恤，勾勒出精瘦的肌肉线条。

　　他们在马路中央相遇，江浔还没开口，江寻就一把抱住了她。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说，声音沙哑，"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一切。"

　　江浔在他怀里颤抖："我妈的手术...是你安排的？"

　　"嗯。"江寻松开她，抹去她脸上的雨水，"但我爸不知情。钱是我自己的信托基金。"

　　"为什么...要帮我？"

　　江寻笑了，那笑容在雨夜中格外明亮："因为我喜欢你，三点水的江浔。从听见你名字的那一刻起。"

　　雨声渐歇，路灯下，两个湿透的身影越靠越近。江浔踮起脚尖，在江寻唇上落下一个轻如蝶翼的吻。

　　"我不在乎什么家族恩怨，"她轻声说，"但我在乎你。"

　　江寻紧紧抱住她，仿佛拥抱着全世界。远处，别墅的门被猛地推开，江父愤怒的吼声传来，但此刻，什么都无法分开他们了。

身世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