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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维特主任的衬衫永远雪白挺括,一丝褶皱也无,像覆盖新雪的峭壁。那上面总带着一种冷冽的、如同雨后松针般的淡香,萦绕在校园每个他经过的角落。学生们私下议论,说帕主任是他们见过最温柔、最儒雅的老师,声音和煦,眼神专注,连批评人都带着春风化雨的耐心。尤其是低年级的学生,几乎把他当成了完美的代名词。
只有我知道,这层完美的表皮之下,蛰伏着什么。那白得晃眼的衬衫,于我而言,更像是某种冰冷的、不容挣脱的裹尸布。
午休结束的铃声尖锐地撕裂了短暂的宁静。我靠在空荡荡的教工休息室冰凉的墙壁上,后背的汗意瞬间被激得凝结。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寂的深潭,在我心头荡开一圈圈冰冷的涟漪。
他进来了。
帕维特反手锁上门,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随手带上门防风。休息室里只有我们两人,午后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过滤,只剩下浑浊的光晕,空气里漂浮着微尘。他身上那股标志性的、冰冷的松针香气瞬间浓郁起来,不容抗拒地填满了我每一寸呼吸的空间。
“帕洛斯,”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笑意,目光却像精准的手术刀,一寸寸刮过我的身体,“衬衫皱了。”
我的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腔。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尖锐的痛楚来压制住喉咙深处翻涌的恐惧和恶心。我垂下眼,不敢与他对视,视线只能落在他擦得锃亮、不染纤尘的皮鞋尖上。
他走近了。带着那股令人窒息的香气。冰凉的指尖毫无预兆地触碰上我的锁骨,如同一条毒蛇骤然贴上皮肤。我猛地一颤,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却不敢后退半步。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响起,气息拂过耳廓,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那声音里的温柔像是淬了毒的蜜糖,“哥哥帮你换。”
命令不容置疑。我的反抗微弱得如同蚊蚋,每一次徒劳的挣扎只会换来更深的禁锢和随之而来的、隐秘的痛楚。我认命地闭上眼,牙齿深深陷入下唇,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
他修长的手指开始解我校服衬衫的第一粒纽扣。金属的扣子冰凉,每一次擦过皮肤都激起一阵生理性的厌恶和寒意。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病态的专注,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被剥开包装的艺术品。纽扣一颗接一颗地脱离束缚,微凉的空气接触到我胸口的皮肤,带来一阵不适的凉意。他指尖的温度却更低,如同寒玉,每一次划过都留下难以忍受的冰冷轨迹。我能清晰感觉到他目光的逡巡,如同实质的抚摸,带着一种黏腻的占有欲。
终于,最后一粒纽扣被解开。他冰凉的指腹,有意无意地擦过我胸前一点。一阵尖锐的、混合着强烈羞耻的刺痛猛地炸开。我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猛地向后缩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躲什么?”他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狭小安静的休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悦的警告。他伸手,轻易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不容挣脱地将我重新拉回他面前。另一只手,则拿过那件叠得整整齐齐、散发着崭新布料气味和浓郁松针冷香的备用白衬衫。
“抬手。”指令简短,带着掌控一切的理所当然。
像一具被抽掉了提线的木偶,我僵硬地、麻木地抬起手臂。他为我穿上那件新衬衫,动作依旧带着一种虚假的温柔。每一个纽扣重新被扣上,都像是一道新的枷锁被收紧,将那份冰冷的香气和更深的窒息感牢牢地锁在我的皮肤之上。
“好了。”他退后一步,目光满意地审视着我,像是在欣赏一件终于恢复完美的收藏品。他伸出手,仔细地替我整理好领口,指尖若有若无地拂过我的喉结。“这才像样。记住,帕洛斯,你的样子,就是哥哥的样子。”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我的神经。我喉咙发紧,只能低低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哥。”
他唇角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终于转身,打开了休息室的门锁。外面走廊上学生喧闹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他回头看我一眼,眼神温和依旧:“去上课吧,别迟到。”
那扇门,隔绝的仿佛是两个世界。
我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休息室的门,午后的阳光骤然刺入眼帘,带来一阵短暂的眩晕。走廊里人声鼎沸,学生们嬉笑着、追逐着,蓬勃的生命力像浪潮般拍打过来,却丝毫无法驱散我骨髓里渗出的寒意。那件新的白衬衫紧紧贴在我的皮肤上,带着帕维特指尖残留的冰冷触感和那令人作呕的松针香气。它像一层活着的、会呼吸的茧,包裹着我,窒息着我。每一次呼吸,都把那冰冷的气息更深地吸入肺腑。
我低着头,只想尽快逃离这条走廊,逃离那无处不在的、属于他的视线。脚步虚浮地转过一个拐角——
砰!
毫无防备地撞上了一堵坚实的“墙”。冲击力让我本就虚弱的身体猛地向后一晃。
“啧,走路不看路?”一个熟悉又张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了。僵硬地抬起头。
雷狮。
他就站在我面前,单手插在校裤口袋里,另一只手似乎正随意地搭在卡米尔的肩上。他微微皱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是惯常的、漫不经心的倨傲。佩利站在他另一侧,咧着嘴,似乎觉得这碰撞很有趣。卡米尔则不动声色地扶稳了我,帽檐下冷静的目光迅速在我脸上扫过。
我大脑一片空白。完了。怎么会撞上他们?还是在…这种时候。
就在我浑身僵硬,几乎无法思考的下一秒,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平稳,从容,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节奏感。那股冰冷的松针香气,即使在走廊喧嚣的空气里,也如影随形地飘了过来。
帕维特停在了我身侧,距离近得我能感受到他臂膀布料传递过来的、属于成年男性的沉稳气息。
“雷狮同学,”帕维特的声音响起,温和如常,带着师长特有的、恰到好处的亲切,“佩利同学,卡米尔同学。午休结束,该回教室了。”
他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春风和煦般的微笑。那笑容是给所有人看的完美面具,只有我知道,这面具之下是怎样冰冷的实质。
雷狮的目光从我苍白的脸上移开,落在我身侧的帕维特身上。他脸上那点不耐烦瞬间收敛了,换上了一副还算过得去的、属于学生面对主任时的表情。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算不上多恭敬但也挑不出大毛病的笑容。
“帕主任好。”雷狮的声音拖长了一点,带着他特有的那种玩世不恭的腔调。佩利也跟着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卡米尔则只是微微颔首,动作幅度极小。
雷狮的目光仅仅在帕维特脸上停留了一瞬,就像被磁石吸引一样,极其自然地、极其迅速地重新落回了我的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我的领口。
那目光不再是漫不经心,而是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审视的、探究的穿透力。我甚至能感觉到那视线在我被帕维特整理过、却依旧显得过于凌乱的衬衫领口上逡巡。那上面或许还残留着被粗暴触碰的痕迹?或者仅仅是解开又匆忙扣上留下的不自然皱褶?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被他视线扫过的地方,皮肤像被烧红的针尖刺过一样灼痛起来。
我下意识地想抬手去遮掩那该死的领口,手指却僵硬得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
帕维特似乎对雷狮这明显失礼的注视毫无所觉。他依旧维持着那温和的笑容,目光平稳地扫过雷狮三人,像一个真正关心学生是否按时上课的尽责主任。
“嗯,快去吧。”帕维特点点头,语气温和地催促,“下节课是林老师的物理吧?她可不喜欢学生迟到。”他的态度自然得无懈可击,完全是一个温和长辈对晚辈朋友的弟弟应有的态度。他甚至朝雷狮投去一个略带长辈关怀的眼神——那眼神我太熟悉了,他在家里,在只有我们两人的空间里,也常常这样“看顾”着我,带着令人窒息的掌控欲。
雷狮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那双锐利的紫眸依旧钉在我的领口,眼神深处翻滚着某种冰冷而危险的漩涡。佩利似乎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看看雷狮又看看我,最后目光落在帕维特身上,显得有些困惑。卡米尔则微微压低了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份沉静下的审视感却更重了。
“知道了,主任。”雷狮终于移开了那几乎要将我领口烧穿的目光,重新看向帕维特。他扯出一个更大的、近乎挑衅的笑容,声音拖得更长了,“这就去。”他插在裤袋里的手,似乎极其随意地动了一下。
就在他手移动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校裤口袋的边缘。
那里,露出了一小块长方形的、金属边框的轮廓。
是手机。屏幕还亮着。
那微弱的光芒在相对昏暗的走廊角落里,像一颗冰冷的小星子。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条信息预览。时间显示是半小时前。发件人的名字,赫然是我的ID缩写。
信息的内容,只有刺眼的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的眼底:
【 老地方,天台见。】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沉下去,坠入无底的冰窟。
帕维特依旧带着那副温和的、毫无破绽的笑容,甚至还对雷狮点了点头,仿佛在赞许他的“识趣”。他微微侧身,让开了通道,动作优雅从容。
雷狮没有再看我。他迈开长腿,带着佩利和卡米尔,与我擦肩而过。那股属于雷狮的、张扬又自由的气息短暂地冲散了帕维特的松针冷香。在他与我错身而过的瞬间,我清晰地听到了一声极低、极冷的轻哼,像冰锥划过玻璃。
那声音,只够我一个人听见。
脚步声远去。帕维特的手,带着那熟悉的、掌控一切的力道,轻轻搭在了我的肩上。那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传来,瞬间将我从短暂的、被雷狮气息包围的错觉中拽回残酷的现实。
“走吧,帕洛斯,”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和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别让老师等。”他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在我肩头捏了一下。力道不大,却精准地压在我肩胛骨某个隐秘的、昨天才被他惩罚过的淤青位置。
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炸开。
我身体猛地一僵,差点痛呼出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那件崭新的、散发着松针冷香的衬衫。我死死咬住牙关,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将那声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知道了?雷狮口袋里的屏幕……他看到了吗?那三个字……“天台见”……帕维特他……他会不会……
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来,勒紧我的心脏和咽喉,比肩上的疼痛更甚百倍。每一个念头都带着冰棱般的尖刺。
帕维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剧震和恐惧。他的手依旧稳稳地搭在我肩上,力道温和却无法挣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他微微侧过头,那张俊朗儒雅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兄长的“关切”。
“怎么了?”他微微蹙眉,声音压得低沉,只够我听见,“脸色这么白?不舒服?”那语气里的“担忧”,虚伪得让我胃里翻江倒海。
他的拇指,就在我肩胛骨那块隐秘的淤青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研磨般的力道,按了下去。
“唔……” 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我控制不住地从紧咬的牙关里溢出一丝短促的抽气声。眼前猛地发黑,双腿不受控制地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帕维特的手臂及时地、稳稳地托住了我的胳膊肘,动作流畅自然,在旁人看来,完全是一个兄长在体贴地搀扶身体不适的弟弟。
“看来是真不舒服。”他叹息般地低语,那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真实的情绪,只有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笃定。他半扶半架着我,强迫我站直,继续往前走。他的脚步不疾不徐,目标明确——不是去我的教室,而是朝着走廊尽头,他那间拥有独立卫生间和休息套间的、主任办公室的方向。
“跟哥哥去办公室休息一下,喝点热水。”他的声音恢复了正常的音量,温和得体,像是在向周围可能投来好奇目光的学生解释,“请假的事,哥哥会替你处理好。” 那“处理好”三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独断专行的意味。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帕维特的手臂如同钢铁的镣铐,禁锢着我,引导(或者说押送)着我,走向那间象征着绝对权力和控制的办公室。走廊两侧教室的门窗里,隐隐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学生回答问题的声音,那些属于正常校园生活的声响,此刻听来却遥远得如同隔世。
办公室的门越来越近。那扇厚重的、深色的木门,像一张即将吞噬一切的巨口。门后,是只有我和他的世界。一个充斥着冰冷松针香气、不容反抗的意志,以及隐秘痛楚的世界。
肩胛骨上的剧痛还在持续地、清晰地传递着。帕维特拇指按压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随着我们靠近办公室而变得更加沉稳、更加不容抗拒。每一次按压,都像在无声地提醒我,提醒我方才在天台约定的暴露可能带来的、无法想象的后果。雷狮那冰冷的一瞥,口袋中亮着的手机屏幕,那三个字……如同悬在头顶、摇摇欲坠的利剑。
帕维特终于停在了那扇深色的木门前。他掏出钥匙,金属碰撞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声响。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唇角依旧噙着那抹无懈可击的温和笑意,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毫无波澜的、掌控一切的深渊。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
那声轻响,如同断头台的铡刀落下前最后的机括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