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而下,敲打着琴房的窗户。周雨晴盯着手机屏幕上林夏最后发来的信息——「我需要冷静。别跟来。」——已经过去四小时了。四小时,十二条未回复的信息,七通未接电话。
窗外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漆黑的校园。周雨晴猛地站起身,抓起雨伞冲出门去。雨水很快浸透了她的球鞋,伞在狂风中几乎无法把持。但她顾不上这些,只是不停地跑,跑过空荡荡的广场,跑过湿滑的林荫道,跑向每一个林夏可能去的地方。
舞蹈楼锁了。食堂关了。操场空无一人。
周雨晴喘着气停下,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进衣领。就在这时,她想起一个地方——旧校区的露天剧场,那个被藤蔓半掩的圆形舞台。林夏曾说过喜欢在那里练习,因为"能感觉到星星在看着"。
剧场隐藏在茂密的树丛后,石板路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泛着冷光。周雨晴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伞早已被风吹折,丢弃在半路。当她拨开最后一片灌木,眼前的景象让她屏住了呼吸。
林夏独自站在舞台中央,任凭暴雨浇灌。她仰着头,双臂张开,像是要拥抱整个天空,又像是某种无声的投降。闪电照亮她湿透的身影,如同一尊悲伤的雕塑。
"林夏!"周雨晴喊道,声音几乎被雷声淹没。
林夏缓缓转身,看清来人后,身体明显僵住了。周雨晴快步上前,爬上舞台,冰凉的大理石地面透过湿透的裤子传来刺骨的寒意。
"你疯了吗?这种天气待在外面!"周雨晴抓住林夏的手臂,触感冰凉得吓人,"你的伤不能淋雨!"
林夏的嘴唇发紫,声音颤抖却清晰:"为什么来找我?"
"因为...因为..."周雨晴突然语塞,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在见到林夏的这一刻都消失了,"因为我害怕失去你。"她最终低声说。
雨水顺着林夏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我没有接受你妈妈的条件。"她的声音嘶哑,"我回复她拒绝了。就在...就在我们吵架前。"
周雨晴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那为什么不说清楚?"
"因为我生气了!"林夏突然提高声音,"你居然会认为我...我怎么可能为了舞团放弃..."她哽住了,别过脸去。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林夏侧脸的轮廓,也照亮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在那一瞬间,周雨晴做出了这辈子最冲动的事——她捧住林夏的脸,吻了上去。
这个吻冰凉、湿润,带着雨水的咸味和微微的颤抖。林夏僵住了,然后回应得近乎绝望,双手紧紧抓住周雨晴的衣襟,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
当她们终于分开时,林夏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
"我不能再骗自己了。"周雨晴轻声说,手指轻抚林夏冰冷的脸颊,"关于我的感觉...关于音乐...关于一切。"
林夏凝视着她,突然一阵剧烈的颤抖掠过全身。"好...好冷。"
周雨晴这才注意到林夏的状态有多糟——嘴唇发青,脸色惨白,整个人抖得像片落叶。"我们得立刻回去!"她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林夏,尽管它也湿透了,"能走吗?"
林夏点点头,但第一步就差点跌倒。周雨晴扶住她,两人踉踉跄跄地离开舞台,穿过雨幕向宿舍区走去。
二十分钟后,她们跌跌撞撞地进了周雨晴的宿舍。幸运的是,室友回家过周末了。周雨晴立刻调高暖气,找来干毛巾和干净衣服。
"先把湿衣服脱了。"她递给林夏一套睡衣,"我去烧热水。"
当周雨晴端着热茶从公共厨房回来时,林夏已经换好衣服坐在床边,头发还在滴水。她的脸色比刚才好了一些,但双颊却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喝点热的。"周雨晴递过杯子,碰到林夏手指时吓了一跳,"天啊,你在发烧!"
林夏勉强笑了笑。"没事...我体质好..."
话音未落,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周雨晴连忙翻出体温计和药箱,五分钟后,电子体温计的提示音让她心头一紧——39.2度。
"必须去医院。"周雨晴坚决地说。
"不!"林夏抓住她的手腕,"明天...明天就要录制了...我不能..."
"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录制?"周雨晴又急又气,"躺下,我去买退烧药。"
林夏固执地摇头。"药箱里有退烧药...吃点就行..."她又开始咳嗽,"只是淋雨着凉...肩膀才..."
周雨晴这才注意到林夏左肩的膏药已经被水泡得卷边。她小心地揭开,倒吸一口冷气——伤口红肿发热,明显是感染了。
"伤口发炎了!这必须处理!"
林夏虚弱地点头,闭上眼睛。周雨晴迅速行动起来,先用碘伏消毒,然后敷上消炎药膏,最后用干净纱布包扎。整个过程中,林夏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但额头上的冷汗出卖了她的痛苦。
"吃药。"周雨晴扶起她,递上退烧药和温水。
林夏乖乖吞下药片,然后突然说:"我爸爸...也是舞者。"
周雨晴愣住了。"什么?"
"从来...没告诉过别人..."高烧让林夏有些口齿不清,"他离开前...在省歌舞团...妈妈说他是...为了北京的机会...抛弃我们..."
周雨晴轻轻握住林夏的手。"别说了,休息吧。"
"但后来...我发现剪报..."林夏的眼睛半闭着,"他去了小县城...教孩子们跳舞...根本不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陷入昏睡。
周雨晴坐在床边,轻轻拨开林夏额前潮湿的碎发。在这个毫无防备的时刻,林夏看起来如此年轻脆弱,完全不像平时那个无所畏惧的舞者。她想起林夏手腕上那道细白的疤痕,想起她舞蹈中那种近乎自毁的激烈,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我们都在逃离..."她轻声自语,"你逃离父亲的影子,我逃离母亲的期望。"
窗外,暴雨渐歇,只剩下零星的雨滴敲打窗棂。周雨晴轻手轻脚地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修改乐谱。灵感如泉涌,那些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出口——对母亲的愤怒,对林夏的心疼,对自己的失望...全部化为音符流淌而出。
天蒙蒙亮时,她趴在桌上睡着了,手指仍放在键盘上。林夏的轻唤唤醒了她。
"雨晴..."
周雨晴猛地抬头,看到林夏坐在床上,脸色仍然苍白,但眼睛清亮了许多。她立刻伸手摸林夏的额头——烧退了些。
"感觉怎么样?"
"像被卡车碾过。"林夏勉强笑了笑,然后注意到电脑屏幕,"你...整晚都在作曲?"
周雨晴点点头。"我改动了终章...更符合我们现在的情况。"
林夏凝视着她,突然说:"对不起。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妈妈联系我的事。"
"我也对不起。"周雨晴走到床边坐下,"我不该怀疑你。"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林夏轻声问:"那个吻...是什么意思?"
周雨晴的心跳加速,耳根发烫。"就是...字面意思。"
林夏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慢慢靠近,在周雨晴唇上轻轻一碰,比雨夜中的吻温柔百倍。"我也是。"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周雨晴眼眶发热。她们额头相抵,呼吸交融,不需要更多言语。
"今天要录制。"林夏突然说,"我们必须完成。"
"但你的身体—"
"我没事。"林夏坚持,"烧已经退了。而且...这是我们反抗的唯一方式。用作品说话。"
周雨晴知道她说得对。如果她们现在放弃,正中母亲下怀。只有拿出无可争议的优秀作品,才能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好吧。但我们要简化动作,而且随时可以停下。"
录制过程比预想的顺利。林夏的烧退了,虽然肩膀仍然疼痛,但她调整了舞蹈动作,避免了左臂的大幅度运动。周雨晴的新乐章完美融合了古典结构与现代情感,既有技术含量又有灵魂深度。
当他们按下"保存"键时,两人相视而笑,疲惫但满足。
"无论结果如何,"林夏说,"我们已经创造了最好的作品。"
周雨晴点点头,正要回应,手机响了。是张教授。
"雨晴,"教授的声音异常严肃,"我刚从评审会回来。你母亲...提出了对你的专业能力的质疑。委员会决定暂缓你的参赛资格,除非—"
"除非什么?"周雨晴握紧手机。
"除非你明天在评审面前进行现场表演,证明你的...艺术成熟度。"
周雨晴看向林夏,后者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了不妙。"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三点,音乐学院大厅。独奏。"张教授强调,"委员会认为...那个舞蹈元素过于干扰音乐本质。"
挂断电话,周雨晴转述了内容。林夏的眉头紧锁,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愤怒。
"这是最后一道考验。"她平静地说,"你必须独自面对他们。"
"但我们的作品—"
"我会在大厅后排看着你。"林夏握住她的手,"无论你弹什么,都是我们共同创造的。舞蹈不在我的腿上,雨晴,它在你的音符里。"
周雨晴深吸一口气,突然明白了。明天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她将第一次完全以自己的方式演奏,不是为了取悦母亲,不是为了满足教授,只是为了音乐本身。为了那个在雨中亲吻的女孩,也为了那个终于找到自己声音的钢琴师。
"我会去的。"她说,声音坚定,"我会弹我们的作品。"
林夏微笑,眼中满是骄傲。"我知道你会的,钢琴公主。"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她们交握的手上。明天将是一场战斗,但此刻,在这短暂的宁静中,她们只是两个相爱的女孩,分享着一个充满可能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