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青年音乐节报名截止前三天,周雨晴独自坐在深夜的琴房里,面前摊开的乐谱纸上只有零星几个音符。窗外,夏夜的闷热凝结在玻璃上,形成细小的水珠。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将失败的草稿揉成一团扔到地上——那里已经堆积了七八个同样的纸团。
林夏的伤情迫使他们大幅修改原定表演方案,音乐需要承担更多表达功能。但每次尝试创作,周雨晴的脑海中就会浮现母亲失望的表情和张教授的警告——"不符合传统审美"、"缺乏结构性思维"。
"该死!"她低声咒骂,额头抵在冰凉的钢琴盖上。老旧的琴房里弥漫着木头、灰尘和一丝林夏上次留下的柑橘香水的气息。
手机屏幕亮起,是林夏发来的信息:
「还在琴房?已经凌晨两点了。」
「新段落有进展吗?」
周雨晴盯着屏幕,不知如何回复。她不想让林夏失望,但灵感就像干涸的泉水。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许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嗯」。
不到五分钟,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林夏穿着宽松的T恤和运动短裤,左肩贴着明显的膏药,右手拿着两罐咖啡。看到周雨晴面前空白的乐谱,她了然地挑了挑眉。
"卡住了?"
周雨晴挫败地点点头。"每次我尝试写些不同的东西,就仿佛听到母亲在耳边批评...或者张教授在摇头。"
林夏将咖啡放在一旁,坐到周雨晴身边。琴凳不宽,两人的大腿紧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体温。
"闭上眼睛。"林夏轻声说。
"什么?"
"闭上眼睛,"林夏重复,"然后告诉我,当你想到'自由'时,最先出现在脑海中的是什么画面?不是音乐理论,不是和声规则,只是...感觉。"
周雨晴顺从地闭眼。最初是黑暗,然后...
"雨。"她轻声说,"那天下雨,我们在公交站台...雨水顺着你的发梢滴下来,你想帮我擦掉睫毛膏..."
"然后呢?"
"然后...你停住了,我们...几乎..."周雨晴的声音越来越小,心跳却越来越快。那个未完成的瞬间,那种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悸动,此刻回忆起来依然鲜活。
"弹那个感觉。"林夏的声音近在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不要思考,只是感受,然后让手指自己动。"
周雨晴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起初是几个试探性的音符,如同雨滴零星落下。然后,旋律渐渐成形——不像她以往创作的任何作品,更加自由,更加...真实。左手是稳定的低音脉动,如同心跳;右手则是流动的、时而欢快时而忧郁的旋律,仿佛诉说着那个雨天未能说出口的话语。
当她弹完最后一个音符,睁开眼睛时,发现林夏正凝视着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这...太美了。"林夏轻声说,声音有些颤抖,"完全是你,却又像是我从未听过的你。"
周雨晴的手指仍停留在琴键上,微微发抖。"我不知道这是否符合音乐节的要求..."
"去他的要求!"林夏突然激动起来,"这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声音!你的声音!"她伸手想拥抱周雨晴,却因肩膀突然的刺痛而皱眉。
"你的伤!"周雨晴连忙扶住她,"医生说过不能剧烈运动。"
林夏摆摆手,强忍疼痛。"没事...比起这段音乐,值得。"她拿起笔,"我们现在就把它编入结构。这里可以作为第二主题,与之前的'束缚'主题形成对比..."
她们工作到天光微亮,将新创作的部分融入整体。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射入琴房时,作品终于有了完整的形态。
"今天排练完整版。"林夏宣布,尽管她的脸色因疲惫和疼痛而苍白。
"你需要休息。"周雨晴坚决地说,"至少睡几小时。"
林夏摇摇头。"没时间了。明天就要录制视频提交,今天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磨合新段落。"
周雨晴想继续反对,但林夏眼中的决心让她妥协了。"好吧,但我们要控制次数,而且你必须随时告诉我是否太疼。"
排练比预想的更加艰难。新加入的音乐段落要求林夏调整许多舞蹈动作,而受伤的肩膀限制了她的发挥。到了下午,她的动作明显变得迟缓,每次左臂举起都会微微皱眉。
"够了!"在第五次中断后,周雨晴从钢琴前站起,"今天就到这里。"
林夏瘫坐在地板上,汗水浸透了她的背心。"再...再来一次终章..."
"不行!看看你自己!"周雨晴跪在她身边,轻轻触碰她肿胀的肩膀,"已经发烫了。"
林夏闭上眼睛,长呼一口气。"我只是...不想让你失望。"
周雨晴心头一紧。"你永远不会让我失望。"她轻声说,帮林夏擦去额头的汗水,"我们明天录制,今天你需要休息和治疗。"
她扶着林夏回到废弃音乐教室——那里有沙发可以休息。从校医室借来的冰袋和消炎药起了作用,林夏的疼痛渐渐减轻。夜幕降临时,她已经睡着了,头枕在周雨晴腿上。
周雨晴轻轻梳理着林夏汗湿的短发,注视她在睡梦中放松的面容。没有了平时的倔强和锋芒,此刻的林夏看起来出奇地年轻脆弱。她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嘴唇微微张开,呼吸平稳而深沉。
不知过了多久,林夏动了动,睁开眼睛。当她发现自己的位置时,立刻想要坐起,却被周雨晴轻轻按住。
"别急,再休息会儿。"周雨晴柔声说。
林夏安静下来,但没有闭上眼睛。她凝视着周雨晴,目光如此专注,仿佛在记忆每一个细节。"你知道吗,"她轻声说,"我从未让任何人看到我这样...脆弱。"
周雨晴的心跳漏了一拍。"我...很荣幸。"
两人沉默下来,某种无形的东西在空气中蔓延。林夏慢慢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周雨晴的脸颊,沿着下颌线滑到下巴。周雨晴屏住呼吸,血液在耳膜中轰鸣。
就在这微妙的时刻,门突然被推开。
"果然在这里。"
冰冷的声音如同一把利刃刺入氛围。周雨晴猛地抬头,看到母亲站在门口,脸上是她熟悉的、失望至极的表情。
"妈...妈妈?"她结巴着,下意识地与林夏拉开距离。
周母走进教室,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她环顾四周,目光在散落的乐谱、空水瓶和药盒上停留,最后落在两个女孩身上。
"张教授告诉我你们还是决定参加那个音乐节。"她开门见山,"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雨晴。"
周雨晴站起身,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我们...我们改变了主意。"
"'我们'?"母亲冷笑,"看来你的决定越来越受...外界影响了。"她意有所指地看向林夏。
林夏已经坐起,尽管脸色苍白,眼中的火焰却重新燃起。"周教授,"她平静地说,"雨晴有自己的想法和才华。您应该为她感到骄傲,而不是试图控制她。"
"我和我女儿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插嘴。"母亲冷冷地说,转向周雨晴,"雨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跟我回去,重新准备你的毕业独奏,我可以当这一切没发生过。"
周雨晴站在原地,感到自己被两种力量拉扯。一边是母亲代表的安稳、认可和传统;一边是林夏带来的冒险、真实和...那种她不敢命名的感情。
"我...我不能放弃我们的作品。"她最终说,声音虽轻但坚定。
母亲的表情变得僵硬。"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是的。"周雨晴抬起头,"意味着我选择做真实的自己,而不是您期望的投影。"
母亲的眼神变得陌生而冰冷。"很好。那么从现在起,你自力更生吧。学费、生活费、研究生推荐——自己解决。"她转身走向门口,又停下脚步,"顺便说一句,张教授已经同意担任评审委员会主席。你认为你们的'实验作品'在他手下有多少胜算?"
门砰地关上,余音在教室里回荡。周雨晴的双腿突然失去力气,她跌坐在沙发上,双手发抖。
林夏立刻靠近,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定地搂住她的肩膀。"嘿,没关系...我们会想办法..."
周雨晴转向她,眼中满是泪水。"她怎么能这样?用我的未来威胁我?"
"因为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筹码。"林夏轻声说,拇指擦去周雨晴脸上的泪水,"但她是错的。你的才华不需要她的认可,也不需要张教授的。音乐节评委不止一个,而且..."她停顿了一下,"我们的作品很棒,雨晴。真的很棒。"
周雨晴想回应,却突然注意到林夏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通知栏显示一条新信息:「林小姐,关于我们的协议,请尽快回复。——周教授」
她僵住了。"什么...协议?"
林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突变。"雨晴,这不是..."
周雨晴已经拿起手机,解锁——林夏的密码是她的生日,这个认知此刻只带来更多痛苦。信息应用里,母亲与林夏的对话赫然在目:
「离开我女儿,北京舞团的推荐信就是你的。」
「我需要时间考虑。」
「音乐节报名截止前给我答复。」
世界仿佛在周雨晴脚下倾斜。她抬头看向林夏,后者脸上是罕见的惊慌。
"你...你在考虑她的提议?"周雨晴的声音支离破碎。
"不!我是说...是的,我收到了,但我没打算接受!"林夏急切地解释,"我只是不想立即拒绝激怒她,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你..."
"合适的时机?"周雨晴站起身,愤怒与背叛感如潮水般涌来,"比如在我们录制完视频后?或者等音乐节结束?"
"不是这样的!"林夏也站起来,却因动作太猛而捂住肩膀,脸色因疼痛而扭曲,"我只是...在保护你..."
"保护我?"周雨晴冷笑,"还是保护你自己的机会?北京舞团,那可是顶级舞团,难怪你最近那么急切要完成作品,是赶在答应我妈妈之前——"
"闭嘴!"林夏突然怒吼,眼中闪着愤怒的泪光,"你怎么敢!我忍着剧痛排练,拒绝了所有医生的建议,就是为了完成我们的作品!而你...你竟然认为我会..."她的声音哽咽了,转身抓起外套,"我需要冷静。别跟来。"
门再次被摔上,这次留下的是周雨晴一个人。她慢慢滑坐在地板上,母亲的威胁、林夏的隐瞒、音乐节的截止日期——所有一切在脑海中旋转,最终化为无声的泪水。
窗外,夏夜雷声隆隆,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就像那个她们初次亲密接触的夜晚。只是这次,没有人会一起在雨中奔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