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青年音乐节报名截止前一周,周雨晴和林夏的排练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废弃音乐教室的墙上贴满了乐谱草图和舞蹈动作分解图,老钢琴边的地板上散落着能量棒包装和空水瓶。
周雨晴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瞥了一眼时钟——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她们从早上八点开始排练,只短暂休息了三次。
"再来一次终章?"她提议,手指已经自动回到琴键位置。
林夏站在教室中央,汗水将黑色背心浸透贴在身上。她的右肩微微耸起,那是疼痛时的习惯性动作。过去三天里,那个动作越来越频繁。
"好。"林夏简短地回答,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
周雨晴弹起终章的开头——一段激昂的旋律,象征作品中"自由"的主题。林夏随之起舞,但动作明显比平时收敛。当音乐进行到需要大幅度旋转的部分时,林夏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整个人跪倒在地。
"林夏!"周雨晴从琴凳上跳起来,冲到林夏身边。
林夏蜷缩着身体,右手死死按住左肩,脸色惨白如纸。她的呼吸急促而浅,额头上布满冷汗。
"没事...只是抽筋..."她咬着牙说,但痛苦的表情出卖了她。
周雨晴轻轻触碰林夏的肩膀,立刻感受到不自然的肿胀和高温。"这不是抽筋!我们得去医院。"
"不!"林夏猛地抬头,"只是旧伤发作,休息一下就好。我们不能耽误排练,还有一周就——"
"别傻了!"周雨晴罕见地提高了声音,"如果你伤得更重怎么办?"她不由分说地扶起林夏,"现在就去医院。"
深夜的急诊室灯光惨白。经过一系列检查和拍片,医生——一个严肃的中年男子——将X光片挂在灯箱上,指着其中一处。
"盂唇撕裂,加上肩关节半脱位。这不是新伤,起码积累了两三年。"医生严厉地看向林夏,"你一直在带伤跳舞?"
林夏避开医生的目光,轻轻点头。
"胡闹!"医生拍了下桌子,"再这样下去会导致永久性损伤,甚至丧失基本活动能力。必须立即停止所有舞蹈活动,至少三个月。"
"三个月?"林夏猛地抬头,"不可能!我们下周有重要演出,之后还有毕业展演——"
"没有演出,没有舞蹈,除非你想余生都用不了这只手臂。"医生打断她,转向周雨晴,"你是她朋友?确保她遵守医嘱。我先开些消炎药和肌肉松弛剂,明天再来复诊,考虑是否需要物理治疗。"
回学校的出租车上,两人沉默不语。林夏盯着窗外飞逝的街灯,右手无意识地揉捏着左肩。周雨晴偷瞄她的侧脸,看到那双通常充满自信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周雨晴轻声说。
林夏苦笑。"然后呢?你会同意暂停排练?放弃音乐节?"
周雨晴没有立即回答。她知道林夏说的有部分是对的——过去两周,她确实对排练进度近乎偏执地执着。但原因不只是为了音乐节...
"我们可以调整编舞,"她最终说道,"减少左肩负担的动作。或者...推迟报名。"
林夏转过头,惊讶地看着她。"推迟?那可是国际青年音乐节!你等了多久这样的机会?"
"比起你的健康,那不算什么。"周雨晴说出这句话后,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真心。
林夏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闪烁。"周雨晴..."她轻声说,伸手似乎想触碰周雨晴的脸,却在半途停住,转而拍了拍她的肩,"谢谢。但我们不会放弃。我会想办法。"
回到宿舍已是凌晨两点。周雨晴坚持送林夏到她的寝室门口。
"明早我来接你去复诊。"周雨晴说,"九点,别想偷偷溜掉。"
林夏笑了笑,那笑容疲惫却真实。"遵命,钢琴公主。"她犹豫了一下,突然快速拥抱了周雨晴,"晚安。"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周雨晴愣在原地,等回过神来,林夏已经关上了门。她慢慢走回自己的宿舍,指尖还残留着林夏身上的温度和淡淡的柑橘香气。
宿舍里,室友陈悦正熬夜赶论文。看到周雨晴,她挑了挑眉。"终于回来了?这几天你都见首不见尾的。"
"嗯,毕业作品很紧张。"周雨晴简短回答,开始收拾洗漱用品。
"听说你拒绝了周阿姨的安排?"陈悦是周雨晴高中同学,对她母亲很熟悉,"她气坏了吧?"
周雨晴的手停顿了一下。"我们...有分歧。"
陈悦吹了个口哨。"没想到乖乖女周雨晴也有叛逆的一天。是因为那个舞蹈系的女生吗?林什么来着?"
周雨晴的背脊一僵。"你怎么知道林夏?"
"全校都知道好吗?"陈悦转了转眼睛,"音乐学院第一才女和舞蹈学院问题学生的跨界合作,够八卦的。而且..."她犹豫了一下,"周阿姨前几天来过宿舍,问了很多关于林夏的事。"
周雨晴猛地转身。"妈妈?她问什么了?"
"就是...林夏的背景啊,风评啊,有没有男朋友之类的。"陈悦耸耸肩,"我觉得她是担心你被带坏。"
周雨晴的心沉了下去。母亲调查林夏?这太过分了。她匆忙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脑海中全是林夏痛苦倒地的画面和母亲暗中调查的可能性。
第二天一早,周雨晴提前半小时来到林夏宿舍楼下等待。初阳斜照,校园里只有零星早起的学生。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信息:
「考虑清楚了吗?张教授说你还有机会更改毕业作品。」
周雨晴没有回复。八点五十分,林夏准时出现,穿着宽松的卫衣,左手吊在临时绷带里。即使这样,她走路的姿态依然带着舞者特有的优雅。
"早。"林夏打招呼,声音比昨晚轻松些,"睡得好吗?"
"不太好。"周雨晴老实承认,"我在想妈妈的事..."
林夏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但很快恢复。"怎么了?"
周雨晴犹豫了一下。直接问"我妈妈有没有联系你"似乎太唐突。而且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岂不是显得她多疑?
"没什么。"她最终说,"我们先去医院。"
复诊结果比预想的严重。医生确认盂唇撕裂需要至少六周绝对静养,之后才能开始温和的复健。
"六周?"林夏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那毕业展演怎么办?音乐节呢?"
医生不为所动。"可以选择手术,恢复期更长。或者继续恶化,最后永久丧失部分功能。你自己选。"
离开医院时,林夏异常沉默。周雨晴提议去附近的咖啡馆坐坐,林夏没有反对。
咖啡馆角落的座位僻静隐蔽。周雨晴点了热可可和松饼,林夏只要了黑咖啡。
"所以..."周雨晴小心地开口,"我们该怎么办?"
林夏搅动着咖啡,没有立即回答。阳光透过窗户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凸显出她眼下的青黑。
"我想了一夜。"她终于开口,"音乐节我们不能放弃。但需要调整方案。"
"什么方案?"
"简化舞蹈动作,减少左肩负担。有些段落我可以改成地面动作或者静态姿势。"林夏的眼睛重新燃起那种熟悉的光芒,"同时加强音乐部分的表达,弥补舞蹈的简化。"
周雨晴皱眉。"但医生说你完全不能——"
"医生总是保守。"林夏打断她,"我了解自己的身体。如果避开某些动作,可以最小化伤害。"
周雨晴想说这太冒险,但林夏眼中的决心让她犹豫了。她换了个角度:"那毕业展演呢?音乐节之后只有两周时间。"
林夏的表情变得复杂。"关于这个...我有个想法,但需要你同意。"
"什么想法?"
林夏深吸一口气。"你妈妈昨天联系我了。"
这句话像一记重拳击中周雨晴的胸口。她手中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什么?她...她说什么了?"
"她约我在校外咖啡厅见面。"林夏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说如果我继续'影响'你,她会确保我的毕业评定受到影响。"
周雨晴感到一阵眩晕。母亲竟然做出这种事?威胁林夏?"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确定该不该说。"林夏终于抬头直视她,"我知道你和你妈妈关系复杂...我不想让你为难。"
"但你应该告诉我!"周雨晴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引来附近顾客的侧目,"这是关于我们两个人的事。"
林夏的肩膀垮了下来。"你说得对。对不起。"她揉了揉脸,"我只是...习惯了独自处理问题。"
周雨晴努力平复呼吸。"她还说了什么?"
"她说如果我退出合作,她会推荐我去北京的一个舞团面试。"林夏苦笑,"胡萝卜加大棒。"
"所以你的'想法'是什么?"周雨晴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接受她的条件?"
"不!"林夏猛地抓住她的手,"天啊,当然不是。我是想说...也许我们可以暂时分开完成毕业展演。你做你的钢琴独奏,我编一个独舞。这样你妈妈没理由再干涉,我们也能各自毕业。之后...再继续我们的合作。"
周雨晴抽回手,感到一种被背叛的刺痛。"所以你要放弃?在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之后?"
"这不是放弃!"林夏的声音也提高了,"这是策略。你听到医生说的了,我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完成音乐节的表演,更别说紧接着的毕业展演。"
"但你宁愿听我妈妈的安排?"
"我在为我们两个考虑!"林夏拍了下桌子,随即因肩膀疼痛而皱眉,"周雨晴,现实点。你妈妈有足够的影响力毁掉我们其中一个,甚至两个人的前途。我不怕对抗,但必须有策略。"
周雨晴站起身,双手发抖。"我需要一个人想想。"
"雨晴,等等——"
但周雨晴已经转身离开,推开咖啡馆的门冲进阳光里。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思绪混乱如麻。母亲越界的行为让她愤怒,林夏的隐瞒让她受伤,而医生对林夏伤情的诊断则让她恐惧。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音乐学院大楼。周末的琴房几乎全空,她刷卡进入自己常用的那间,锁上门,坐在钢琴前。
手指落在琴键上,却没有按下去。她突然不知道该弹什么。肖邦?巴赫?她自己创作的旋律?一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最终,她开始弹奏她和林夏一起创作的那段音乐——"自由"的主题。随着旋律流淌,她仿佛看到林夏在雨中起舞的样子,在地下仓库表演时燃烧的眼神,在疼痛中仍坚持排练的倔强...
音乐渐渐变化,加入了新的元素——愤怒的低音,困惑的不和谐音,然后是...理解的温柔旋律。周雨晴意识到,无论多么生气,她都无法否认林夏提议中的逻辑。而且,林夏是在带伤坚持,为了她们共同的作品。
琴声停止时,天已经黑了。周雨晴拿出手机,看到十几个未接来电和短信——全部来自林夏。最新一条是五分钟前:
「无论你决定什么,我都理解。我在老地方等你。」
周雨晴深吸一口气,回复:「我来了。」
废弃音乐教室没有开灯,但月光足够明亮。林夏坐在钢琴旁的地板上,背靠着墙,膝盖屈起。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脸上是未干的泪痕。
周雨晴从未见过林夏哭泣。这个总是坚强不屈的女孩此刻看起来如此脆弱。她快步走过去,在林夏身边跪下,不由分说地抱住了她。
"对不起。"林夏的声音闷在她肩头,"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我也是。"周雨晴轻抚林夏的后背,"我太冲动了。你的提议...有道理。"
林夏退开一点,惊讶地看着她。"你同意了?"
"暂时分开完成毕业展演,是的。"周雨晴点头,"但音乐节我们要一起完成,按照你说的调整方案。"
林夏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你真的愿意冒险?如果表演不够完美..."
"完美不重要。"周雨晴说出这个认知时,感到一种奇特的解脱,"真实才重要。我们一起创造的东西...那是真实的。"
林夏凝视着她,突然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你知道吗,周雨晴?你比你自己想象的勇敢得多。"
周雨晴握住林夏的手,转向她的掌心轻轻一吻。"我们明天开始调整编排。但今晚..."她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袋子,"先照顾伤员。"
林夏好奇地看着袋子里的东西——中药贴膏、止痛喷雾和一条热敷垫。"你什么时候买的?"
"去医院路上那家药店。"周雨晴拆开一贴膏药,"把卫衣脱了。"
林夏挑眉。"这么直接?"
周雨晴脸一热。"只是...需要贴在你肩膀上。"
林夏轻笑,小心地脱掉卫衣,只剩运动背心。在月光下,她的肩膀线条优美却明显肿胀。周雨晴轻轻将膏药贴在伤处,然后是热敷垫。
"感觉如何?"
"暖暖的。"林夏微笑,"谢谢。"
周雨晴在她身边坐下,两人的肩膀轻轻相靠。窗外,一轮满月高悬,为这个伤痕累累却充满可能的夜晚镀上银色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