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宿舍窗帘的缝隙刺入周雨晴的眼睛。她整夜辗转反侧,母亲的话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手机屏幕显示七点十五分,还有三条未读信息——两条来自母亲,一条来自林夏。
她先点开母亲的:
「考虑清楚了吗?我中午的火车回B市。」
「别因为一时冲动毁掉自己的前途。」
每条信息都像一块石头压在胸口。最后是林夏的: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的音乐都是真实的。如果你想继续,老地方见。」
周雨晴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如何回复。她翻身下床,机械地洗漱更衣,镜中的自己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
"你到底想要什么?"她对着镜子轻声问。镜中人没有回答。
校园广播里正播放着肖邦的夜曲,熟悉的旋律让周雨晴停下脚步。曾经,这种音乐能让她平静,现在却只感到一种陌生的疏离。她鬼使神差地转向旧校区的方向,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废弃音乐教室的门虚掩着,林夏已经在那里,正对着墙上的全身镜调整动作。看到周雨晴,她停下动作,但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周雨晴直接说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嘶哑。
林夏走近,递给她一瓶水。"先坐下。"
周雨晴摇头,走向钢琴。"我需要弹点什么...但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开始。"她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迟迟无法落下。
"因为你在想着对错。"林夏站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音乐没有对错,只有真实与否。"
周雨晴闭上眼睛。"但如果我选择继续我们的作品,可能会失去很多...研究生推荐,毕业荣誉,家里的支持..."
"那如果放弃呢?你会失去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周雨晴心底某个锁着的盒子。如果放弃,她会失去什么?那种第一次为自己而弹的喜悦,那种与林夏创造出的奇妙和谐,还有...那个刚刚开始浮现的、真实的自己。
"我害怕。"她轻声承认。
林夏的手从她肩膀滑下,握住她的手,引导她将手指放在琴键上。"那就弹你害怕的感觉。"
周雨晴深吸一口气,开始弹奏。起初是混乱的音符,然后逐渐形成一种模式——左手是规整的古典和弦,右手却是破碎的、不和谐的旋律。两种风格对抗又融合,就像她内心的冲突。
林夏在一旁静静聆听,直到音乐结束。"这就是答案,不是吗?"她轻声说,"你不必完全抛弃所学,也不必完全屈服于传统。可以找到自己的路。"
周雨晴抬头看她,发现林夏的眼中闪烁着某种坚定的光芒。"但我妈妈..."
"你妈妈爱你,但爱不应该是一种控制。"林夏蹲下身,与她平视,"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音乐,自己的人生。"
周雨晴想起母亲冰冷的表情和威胁的话语,胸口一阵刺痛。但奇怪的是,与林夏四目相对的此刻,那种窒息感减轻了些。"如果...如果我决定继续我们的作品,你愿意帮我吗?"
林夏嘴角微扬。"当然。但这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好了,既然决定了,我们得抓紧时间。毕业展演只有三周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们专注地完善作品。周雨晴尝试将古典音乐的严谨结构与现代即兴风格融合,创造出一种独特的音乐语言;林夏则根据新旋律调整舞蹈动作,时而狂放,时而克制。
中午时分,周雨晴的手机震动起来。母亲的来电。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接听。
"妈妈。"
"你想好了吗?"母亲的声音比昨天平静,但仍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周雨晴看着窗外的梧桐树,新绿的叶子在阳光下几乎透明。"我想继续我的毕业作品,和林夏一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周雨晴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坚定,"但我相信这条路值得尝试。"
"你被那个女孩影响了,雨晴。她那种叛逆、不守规矩的作风——"
"不是那样的。"周雨晴打断母亲,这是她记忆中第一次这样做,"林夏教会我的不是叛逆,而是诚实。对自己的音乐诚实。"
"你会后悔的。"母亲冷冷地说,"我中午的火车,如果你改变主意,十二点前来酒店找我。"
电话挂断,周雨晴站在原地,手机紧握在手中。她应该感到难过或害怕,但奇怪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涌上心头。
"一切还好吗?"林夏问。
周雨晴转身,发现林夏站在不远处,眉头微蹙。"嗯。我...我明确告诉她我的决定了。"
林夏走近,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拥抱了她。"这很难,但你做到了。"
这个拥抱短暂却温暖,周雨晴能闻到林夏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气,感受到她结实的手臂传来的力量。当林夏退开时,周雨晴莫名感到一阵失落。
"我们继续排练吧。"林夏说,声音有些异常,"我有个想法,关于开场部分..."
下午的排练比上午更加顺畅。周雨晴发现,一旦做出决定,创作反而变得容易了。她不再纠结于每个音符是否符合规则,而是专注于表达想要的情感。
"就是这样!"林夏在一次即兴配合后兴奋地说,"你刚才那段过渡太完美了!"
周雨晴微笑,手指在琴键上轻轻跳跃。"感觉像是...第一次真正理解音乐是什么。"
林夏突然拿起自己的水瓶向她泼了几滴水。"别太文艺,钢琴公主。"她咧嘴一笑,露出那颗尖尖的虎牙。
周雨晴反击地按下一串清脆的高音。"这叫艺术感悟,舞蹈野人。"
两人相视而笑,午后的阳光为这一刻镀上金色。
傍晚时分,她们决定休息一下。林夏从背包里拿出两个饭团和几根能量棒。"晚餐,"她宣布,"艺术家特供。"
周雨晴接过饭团,突然想起什么。"你总是准备得这么周到。"
林夏耸耸肩。"习惯了自给自足。我爸走后,我妈要打两份工,我从小就得自己照顾自己。"
这是林夏第一次主动提及家庭。周雨晴小心翼翼地问:"你...恨你爸爸吗?"
林夏的表情变得复杂。"以前恨。现在...更多的是不解。他连张字条都没留,就那么消失了。"她咬了一大口能量棒,"不过也因为他,我找到了舞蹈。愤怒需要出口,芭蕾太优雅,街舞太快乐,现代舞正好。"
周雨晴想起自己严格控制的童年,突然理解了林夏舞蹈中那种原始的力量从何而来。"我妈妈...她爱我,但她的爱像一座精美的笼子。"
"现在你正在飞出笼子。"林夏轻声说,伸手拂去周雨晴嘴角的饭粒。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林夏迅速收回手,轻咳一声。"呃...我们该继续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们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废弃教室里。周雨晴开始为林夏的每个标志性动作创作对应的音乐主题,而林夏则将这些主题融入更大的舞蹈叙事中。她们的作品渐渐成形——一个关于束缚与自由、规则与突破的故事。
周五下午,张教授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
"教授!"周雨晴惊讶地从琴凳上站起。
张教授环顾四周,目光在那架老钢琴上停留片刻。"有趣的排练场所。"他走进来,"我听说你拒绝了母亲的建议?"
周雨晴紧张地绞着手指。"是的,教授。我...我想尝试不同的方向。"
出乎意料的是,张教授嘴角微微上扬。"我猜也是。"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信封,"这是下个月国际青年音乐节的参赛申请表。需要原创作品,风格不限。"
周雨晴接过信封,困惑不解。"但...我以为您不赞同我的新方向..."
"作为老师,我有责任指出传统路径的价值。"张教授推了推眼镜,"但作为音乐家,我也明白探索的必要。你的新作品...虽然不符合我的个人品味,但确实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创造力。"
周雨晴眼眶发热。"谢谢您,教授。"
"别谢我。截止日期是两周后,你需要完成作品并录制视频。"他看了一眼林夏,"如果这位年轻女士的舞蹈是你作品的一部分,也需要一并录制。"
林夏挺直腰板。"我会准备好的。"
张教授点点头,转身离开前又停下脚步。"对了,雨晴。你母亲...她终究会理解的。艺术家的父母往往最难接受子女也是艺术家这一事实。"
门关上后,周雨晴和林夏面面相觑。
"国际青年音乐节?"林夏挑眉,"那可是大舞台。"
周雨晴翻开申请表,心跳加速。"去年获奖者得到了欧洲音乐学院的深造机会和全球巡演合约..."
"那我们得更努力了。"林夏伸展了一下身体,"从明天开始,每天排练十小时,周末加倍。"
周雨晴突然笑起来。"你听起来像我妈妈,定下各种严格计划。"
林夏做了个鬼脸。"别拿我和你妈比。我的计划可以随时打破——只要有足够好的理由。"
"比如?"
"比如..."林夏突然拉起她的手,"比如现在我们需要庆祝一下。我知道学校附近有家超棒的冰淇淋店。"
周雨晴任由林夏拉着她跑出教室,初夏的晚风拂过面颊。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母亲最终是否会原谅她,不知道她们的作品能否获得认可。但此刻,在林夏身边奔跑的此刻,她感到一种奇妙的自由与可能。
冰淇淋店灯光温暖,林夏点了双份巧克力,周雨晴选了香草和草莓双拼。她们坐在靠窗的位置,聊着音乐节的细节和作品的改进空间。
"你的左手动作可以再夸张一点,"周雨晴建议,"尤其是那段转调部分。"
林夏舔着冰淇淋勺子思考。"也许...或者你可以加强低音部,给我更多支撑。"
她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周雨晴突然注意到林夏右肩的异常——每次抬到某个角度,她都会微不可察地皱眉。
"你肩膀怎么了?"她直接问道。
林夏明显僵了一下。"没什么,旧伤而已。"
"严重吗?"
"医生说如果再严重扭伤可能需要手术。"林夏轻描淡写地说,"别担心,我知道怎么控制。"
周雨晴伸手轻轻触碰林夏的肩膀,能感觉到肌肉的紧绷。"你应该告诉我这些。有些动作我们可以调整..."
"不。"林夏坚定地说,"我不会让身体限制我的艺术。疼痛...只是另一种需要表达的体验。"
周雨晴想说这太冒险,但林夏眼中的倔强让她明白劝说无用。她只能暗自决定在音乐中为林夏创造更多休息段落。
回学校的路上,夜色已深。林夏突然问:"你后悔吗?选择这条路?"
周雨晴看着星光点缀的夜空,诚实地回答:"有时候会害怕,但...不后悔。从来没有。"
林夏笑了,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明亮。"那就够了。"
她们肩并肩走在校园小路上,影子在地上交织。周雨晴偷偷瞥了一眼林夏的侧脸,突然意识到,无论前方有多少未知,此刻的陪伴已经让一切冒险变得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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