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晴站在废弃音乐教室的窗前,手指轻轻拨弄着老旧窗帘上的灰尘。午后的阳光透过积灰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间位于旧校区角落的教室确实如林夏所说——隔音良好,有架老旧的立式钢琴,虽然几个琴键有些走音,但基本能用。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夏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黑色背心被汗水微微浸湿,手里拿着两罐冰咖啡。"热死了!"她将一罐递给周雨晴,"你等很久了?"
"刚到。"周雨晴接过咖啡,指尖碰到林夏的手,一丝微妙的电流顺着指尖窜上脊背。自从那个雨夜的暧昧瞬间后,每次与林夏接触,她都会有这种奇怪的反应。
林夏环顾四周,满意地点头。"不错吧?我大一发现的,几乎没人来这边。"她走到钢琴前,随手按了几个键,"音色还行,就是有几个音不准。"
"我可以调整。"周雨晴放下咖啡,坐到琴凳上,专业地检查着琴键,"需要调音工具..."
"这个?"林夏变魔术般从背包里掏出一套调音工具,"猜到你会需要。"
周雨晴惊讶地接过。"你怎么会有这个?"
"昨天去乐器店买的。"林夏耸耸肩,在她身边蹲下,近距离观察她工作,"看你调过几次琴,好像很复杂。"
周雨晴心头一暖。林夏总是这样,表面大大咧咧,实则观察入微。她开始专注地调整琴弦,林夏安静地在一旁看着,偶尔递工具。这种默契让周雨晴想起小时候看父亲修车,母亲递扳手的场景——只不过那时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非和谐。
"好了。"半小时后,周雨晴弹了一段音阶,"现在好多了。"
林夏跃上钢琴旁的桌子坐着,晃荡着双腿。"弹点什么?"
"我们的作品?"周雨晴建议道,"昨天即兴的部分,我想试着固定下来。"
林夏摇头。"不,弹点你自己的。不是练习,不是作业,只是...你想弹的。"
周雨晴犹豫了。从小到大,钢琴总是与考核、比赛、表演联系在一起,鲜少有为己而弹的时刻。她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竟不知该落向何处。
"看吧,这就是问题。"林夏轻声说,跳下桌子站到她身后,双手突然搭上她的肩膀,"你太习惯为别人弹琴了。"
周雨晴瑟缩了一下——不是因为不适,而是因为林夏的触碰带来的莫名悸动。"我...不知道该怎么只为自己弹。"
"闭上眼睛。"林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想想让你快乐的事,或者愤怒的事,随便什么强烈的感受,然后让手指自己找路。"
周雨晴顺从地闭眼。最先浮现在脑海的竟是林夏舞蹈的身影——那种不顾一切的姿态,那种将灵魂赤裸展示的勇气。她的手指开始移动,起初犹豫,然后逐渐坚定。旋律不像她以往创作的任何作品,更加自由,更加...真实。
当她弹完睁开眼,发现林夏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神情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那是什么?"林夏问,声音有些沙哑。
"我...不知道。刚刚想到的。"
"想到什么?"
周雨晴的脸烧了起来。"你跳舞的样子。"她小声承认。
林夏的嘴角慢慢上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是吗?那现在轮到我跳舞了。"她走到教室中央,"弹刚才那段,我想试试。"
周雨晴重新开始演奏,这次更加自信。林夏随着音乐舞动,不是排练时的激烈风格,而是流畅的、几乎是温柔的动作,仿佛在用身体描绘音乐的形状。她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一种无声的交流在旋律与动作间流淌。
音乐结束时,两人都沉浸在奇妙的氛围中,谁都不愿打破这份静谧。最终是林夏先动,她走到周雨晴身边,伸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你看,"她柔声说,"当你为自己而弹时,音乐才是最动人的。"
周雨晴仰头看着她,心跳如擂鼓。林夏的脸近在咫尺,她能数清对方睫毛的数量,能闻到淡淡的柑橘香气。某种冲动在胸中膨胀,驱使她向前倾身——
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周雨晴如梦初醒,慌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母亲"二字,如同一盆冷水浇下。
"我得接这个。"她歉意地看了林夏一眼,走到角落,"喂,妈妈?"
"雨晴,你在哪?"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克制,"我来学校找你,宿舍说你不在。"
"您来学校了?"周雨晴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提前告诉你,好让你准备一番应付我吗?"母亲轻笑,"我在张教授办公室,他说你在做一个跨学院合作项目?和舞蹈系?"
周雨晴的胃部拧紧了。"是的,毕业作品。"
"有意思。我来看看。你们现在在哪排练?"
周雨晴咬了咬唇。如果告诉母亲真实地点,这个秘密基地将不再隐秘;如果撒谎...她瞥了一眼林夏,后者正靠在钢琴上,好奇地望着她。
"旧校区,东边的音乐教室。"她最终决定说实话。
"旧校区?那种地方安全吗?算了,我过去看看。半小时后到。"
电话挂断,周雨晴长舒一口气,却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妈妈大人驾到?"林夏挑眉。
"嗯。她要来看我们排练。"周雨晴紧张地理了理头发,"我妈妈她...很严格。"
林夏走过来,出其不意地握住她的手。"嘿,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再说,我们的作品很棒,怕什么?"
周雨晴想解释母亲不是普通的"严格",但林夏手心的温度给了她莫名的勇气。"你说得对。我们继续排练吧,等她来了可以展示一下进度。"
接下来的半小时,她们专注地练习已经成型的几个段落。周雨晴努力把母亲的来访抛到脑后,但胃里的结却越拧越紧。
敲门声响起时,她几乎从琴凳上跳起来。林夏去开门,周雨晴看到母亲站在门口——一丝不苟的盘发,剪裁精良的套装,锐利的目光扫过整个教室,最后落在林夏身上。
"您一定是周教授。"林夏大方地伸出手,"我是林夏。"
母亲轻轻握了握林夏的手,几乎立刻松开。"你就是舞蹈系的学生。"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语气中带着微妙的评判。
周雨晴快步上前。"妈妈,我们在准备毕业展演的节目,是—"
"我听到了。"母亲打断她,走向钢琴,"弹给我听听。"
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周雨晴习惯性地服从,坐回琴凳开始演奏他们最成熟的一段作品。林夏随之起舞,但周雨晴能感觉到她的动作比平时收敛了许多,仿佛在克制自己不要"吓到"这位教授母亲。
音乐结束,教室里一片寂静。母亲的表情难以捉摸。
"这是...什么?"她最终开口,"没有结构,没有发展,只是一堆音符的堆砌。"
周雨晴的手指在琴键上蜷缩。"妈妈,这是现代风格,我们尝试—"
"尝试?"母亲冷笑,"你的毕业作品是'尝试'?雨晴,我以为你对自己的未来更认真些。"
林夏突然上前一步。"周教授,我认为这段音乐很有创新性,它打破了传统框架,表达了—"
"年轻人总喜欢谈'打破框架'。"母亲看都不看林夏,目光锁定周雨晴,"因为他们还没学会在框架内创造美。雨晴,我以为我教你的不止这些。"
周雨晴感到一阵熟悉的窒息感——每次母亲失望时,她都会有这种感觉。但这次,有什么不一样了。她瞥见林夏紧握的拳头和紧绷的下颌,想起地下比赛那晚的自由与快乐。
"妈妈,"她深吸一口气,"我知道这不是您习惯的风格,但这是我真心想做的。林夏帮助我找到了新的创作方向—"
"她?"母亲终于正眼看林夏,上下打量着她叛逆的装扮,"这就是你突然偏离正轨的原因?"
林夏的脸色变了。"周教授,我尊重您是长辈,但请您不要这样说话。艺术有很多形式—"
"艺术需要功底,需要纪律。"母亲再次打断她,"而不是随心所欲地乱跳乱弹。"
周雨晴看到林夏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然后是愤怒。"妈!你不能这样—"
"收拾东西,雨晴。"母亲命令道,"我们回酒店谈谈。你显然需要重新思考你的毕业方向。"
"我不去。"周雨晴站起来,声音颤抖但坚定,"我们正在排练,不能中断。"
母亲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周雨晴几乎从不违抗她。"你被影响了,雨晴。这个女孩,这个地方..."她轻蔑地挥了挥手,"这不是你。"
"也许这才是真实的我!"周雨晴突然爆发,"也许我厌倦了永远做您想要的完美女儿,永远弹奏'正确'的音乐!"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母亲的表情从震惊转为冰冷。"很好。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承担后果吧。你的研究生推荐信,生活费,所有支持——自己想办法吧。"
她转身走向门口,又停下脚步。"顺便说一句,张教授告诉我,如果你继续这个'实验',很可能无法以优秀毕业生身份毕业。想想清楚,雨晴。"
门砰地关上,余音在教室里回荡。周雨晴呆立原地,双手发抖。她刚才做了什么?她公然反抗了母亲,可能毁掉了自己的前程...
"雨晴..."林夏轻声唤她。
"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周雨晴抓起背包,冲出教室。她听到林夏在身后喊她,但没有回头。
校园里人来人往,周雨晴盲目地走着,直到双腿发软。她在一处僻静的长椅上坐下,把脸埋进手掌。母亲的话在脑海中回荡——研究生推荐信,生活费,毕业资格...所有保障都可能消失。而更可怕的是,她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问:如果母亲是对的怎么办?如果这段音乐真的只是毫无价值的胡闹?
天色渐暗,周雨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坐了几个小时。手机上有十几通未接来电——有母亲的,也有林夏的。她不知道该回谁,于是谁都没回。
最终,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宿舍。室友不在,空荡荡的房间像是某种隐喻。周雨晴机械地洗漱,上床,却无法入睡。午夜时分,手机屏幕亮起——林夏的信息:
「无论你决定什么,我都理解。但请记住那架老钢琴前真实的你。那个你,很美。」
周雨晴把手机贴在胸口,泪水终于决堤。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么——是为失去母亲的认可而悲伤,还是为发现另一个自己而恐惧?又或者,是因为林夏看到了那个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真实的周雨晴?
窗外,一轮孤月高悬。周雨晴知道,明天她将面临一个选择——回到安全的轨道,或者追随那个在废弃教室里初现的光芒。而此刻,她允许自己脆弱,允许自己不确定,允许自己只是...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