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和弦

周雨晴盯着林夏发来的短信，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回复。

「今晚8点，旧工业区7号仓库。地下舞蹈比赛，我需要一个钢琴伴奏。敢来吗？」

后面附了一个地址。周雨晴咬了咬下唇。旧工业区——那里以治安混乱著称，学校明令禁止学生夜间前往。但过去一周与林夏的合作让她见识到了前所未有的艺术可能性，这种诱惑难以抗拒。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需要准备什么？」

林夏的回复几乎立刻到来：「只要你的手和一颗开放的心。穿方便活动的衣服，别带贵重物品。」

晚上七点半，周雨晴站在校门口，不断调整着背包肩带。她穿了一条黑色牛仔裤和深绿色衬衫——这是她衣柜里最"不起眼"的搭配，却依然显得过于整洁。脚步声传来，她抬头看见林夏大步走来，黑色背心外套着一件铆钉装饰的皮夹克，短发用发胶抓得凌乱有型。

"你真的来了。"林夏嘴角微扬，目光扫过周雨晴的装扮，"噗，你就没有更...随性点的衣服吗？"

周雨晴脸一热。"这已经是我最随性的了。"

林夏摇摇头，突然伸手弄乱了周雨晴一丝不苟的马尾辫。"这样好点。"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皮质手链，"戴上这个。"

周雨晴乖乖接过，皮质手链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银色音符。"这是...？"

"上周在街边看到的，觉得适合你。"林夏语气随意，却避开与周雨晴的对视，"走吧，要迟到了。"

旧工业区比周雨晴想象的还要破败。锈迹斑斑的厂房像沉睡的巨兽般蹲伏在夜色中，远处偶尔传来犬吠声。林夏轻车熟路地穿行在迷宫般的小路间，不时回头确认周雨晴跟得上。

"你经常来这种地方？"周雨晴小声问，小心避开地上的水洼。

"嗯。正规演出场所不太欢迎我这种风格。"林夏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笑意，"害怕了？"

"有点。"周雨晴诚实回答，"但更多的是好奇。"

林夏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昏暗的路灯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周雨晴。表面是个乖乖女，内心却藏着冒险家。"

周雨晴的心脏漏跳一拍。喜欢？林夏说喜欢她？

没等她回应，林夏已经继续前进。"到了。"

7号仓库外表破旧，里面却别有洞天。彩色灯光从高窗泻出，隐约能听到电子音乐的低沉节拍。门口站着两个彪形大汉，看到林夏时却露出笑容。

"小林！好久不见。"其中一人拍了拍林夏的肩，好奇地打量周雨晴，"这位是？"

"我的钢琴师。"林夏简短介绍，拉着周雨晴的手腕往里走。

仓库内部被改造成了一个临时表演场地，中央是一个简易舞台，周围聚集着百来号人——有打扮前卫的艺术家，也有看起来像工人的普通百姓。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啤酒和油漆的味道。周雨晴不自觉地贴近林夏。

"别紧张，这里的人都是来看艺术的。"林夏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那边有架电子钢琴，我提前联系准备的。去试试？"

角落里的电子钢琴看起来饱经沧桑，但音准意外地不错。周雨晴试了几个和弦，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几乎被淹没。

"我该弹什么？"她紧张地问。

"随心所欲。"林夏已经开始热身，"跟着我的节奏走。今晚的主题是'破碎与重建'——正好是我们这几天练习的。"

主持人宣布比赛开始，第一个表演者登台。周雨晴惊讶地发现这里的舞蹈与学院派截然不同——充满原始力量，不在乎技术完美，只求真实表达。观众的反应也格外热烈，欢呼、口哨、即兴点评，毫无剧场里的拘谨。

"下面有请'暴风'和她的钢琴师！"主持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周雨晴猛地抬头。"暴风？"

林夏狡黠一笑。"我的艺名。来吧，该我们了。"

站上舞台的那一刻，周雨晴的双腿微微发抖。聚光灯刺眼，她能感觉到上百双眼睛的注视。林夏已经站到中央，背对着观众，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只准备扑击的猎豹。

"弹你想弹的。"林夏最后对她说了这句话，然后示意灯光师开始。

周雨晴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琴键上。起初是几个零散的音符，试探性的，如同迷路者的脚步声。然后，她想起了林夏讲述父亲离去时的眼神，一段旋律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忧郁但不绝望，带着某种隐秘的力量。

林夏动了。她的身体像是被音乐唤醒，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击打在音符之间的空隙。这不是编排好的舞蹈，而是一场对话——音乐提出问题，舞蹈回应；舞蹈抛出挑战，音乐接招。周雨晴完全沉浸在即兴创作中，忘记了紧张，忘记了观众，眼中只有那个在聚光灯下燃烧的身影。

当林夏以一个近乎自毁的倒地动作结束表演时，周雨晴的手指也同时停在最后一个沉重的和弦上。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

林夏喘息着站起，向周雨晴伸出手。周雨晴起身走到她身边，被林夏一把搂住肩膀。在观众的呐喊声中，林夏凑近她耳边："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能行！"

周雨晴闻到林夏身上汗水混合着柑橘香水的气息，感到一阵眩晕。她们在掌声中鞠躬下台，立刻被兴奋的人群围住。

"这位钢琴师是谁？""你们的配合太神了！""那段即兴简直让人心碎！"各种赞美和问题接踵而来。周雨晴不习惯成为焦点，手足无措地站在林夏身旁。

"她是我秘密武器。"林夏骄傲地宣布，手臂仍搭在周雨晴肩上，"音乐学院的顶尖高手。"

一个戴着鼻环的女孩递给周雨晴一杯啤酒。"为'暴风与宁静'干杯！你们应该组个固定组合。"

"暴风与宁静？"周雨晴疑惑地重复。

"你弹琴时有种奇特的宁静力量，即使是最激烈的段落。"鼻环女孩解释道，"和林夏的暴风般舞蹈简直是绝配。"

林夏大笑，与女孩碰杯。"我喜欢这个名字！"

周雨晴小口啜饮着啤酒，感受着这种从未有过的归属感。在这里，没有人挑剔她的技术细节，没有人指责她偏离经典，他们只为纯粹的表达而欢呼。

比赛结束后已近午夜，冠军被一个街舞团队夺得，但林夏和周雨晴获得了"最佳创意组合"奖——一个造型古怪的小雕塑。

"回学校？"走出仓库，周雨晴问道。夜风拂过她发烫的脸颊，肾上腺素仍在血液中奔流。

林夏看了看时间。"宿舍门禁已经过了。"

"什么？"周雨晴惊慌地掏出手机，"天啊，已经12:40了！我从来没违反过门禁..."

"总有第一次。"林夏不以为意，"我认识附近一家通宵咖啡馆，可以去那里等到早上。"

就在这时，天**然电闪雷鸣，转瞬间大雨倾盆。两人尖叫着跑到一处屋檐下暂避，但雨势太大，单薄的遮蔽毫无作用。

"该死！"林夏拉起周雨晴的手，"那边有个公交站台！"

她们冲进雨中，瞬间被淋得透湿。公交站台狭小破旧，但至少能挡雨。周雨晴气喘吁吁地拧着衬衫下摆的水，突然注意到林夏正盯着她看。

"怎么了？"她问。

"你的睫毛膏..."林夏轻声说，然后出人意料地伸手，用拇指轻轻拂过周雨晴的眼睑，"花了。"

周雨晴屏住呼吸。林夏的脸近在咫尺，雨水从她的发梢滴落，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这个动作太过亲密，周雨晴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像话。

"好了。"林夏低声说，却没有立刻收回手。两人的目光在潮湿的空气中纠缠，某种无形的张力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远处一道车灯扫过，打破了这一刻。林夏迅速后退，清了清嗓子。"雨小点了，我们走吧。"

咖啡馆温暖干燥，顾客寥寥。她们选了最角落的位置，点了热可可和蛋糕。周雨晴的手指仍因兴奋而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演出、奔跑，还是那个未完成的触碰。

"今晚...很特别。"她轻声说，"我从没那样弹过琴。"

林夏搅动着热可可，嘴角微扬。"我早说过，你骨子里是个冒险家。只是被好学生的外壳困住了。"

"我妈妈总说，音乐是神圣的艺术，必须怀着敬畏之心对待。"

"音乐是生命。"林夏反驳，"是呼吸，是心跳，有时候整齐，有时候混乱——但永远真实。"她抬头直视周雨晴，"今晚你弹的就是真实的音乐。"

周雨晴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被训练得精准无比的手，今晚第一次为快乐而演奏。"感觉像是...第一次真正触摸到音乐。"

"欢迎来到真实的世界，钢琴公主。"林夏举杯，眼中带着周雨晴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们聊到凌晨，话题从音乐舞蹈扩展到童年回忆、未来梦想。周雨晴惊讶地发现林夏不仅叛逆不羁，还有着惊人的阅读量和深刻见解；而林夏则被周雨晴隐藏在乖巧外表下的幽默感逗得前仰后合。

天亮时分，她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校园。分别前，林夏突然说："我知道一个地方，旧校区的废弃音乐教室。隔音很好，有架老钢琴。想去看看吗？"

周雨晴点点头，突然不想结束这个奇妙的夜晚。"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睡醒后我给你发消息。"

"好。"周雨晴微笑，"晚安，或者说早安，暴风小姐。"

林夏行了个夸张的礼。"宁静女士。"

周雨晴溜进宿舍时，室友还在熟睡。她轻手轻脚地洗漱，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林夏舞蹈的身影，和她手指拂过自己脸颊的触感。

一种陌生的情感在胸腔膨胀，既甜蜜又令人惶恐。周雨晴把脸埋进枕头，试图压抑这种感受，却发现自己已经在期待下午的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