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晴站在舞蹈教室门口,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昨天那场意外的即兴合作后,她和林夏约定今天正式开始为毕业作品排练。此刻透过门上的小窗,她看到林夏已经在那里热身,修长的身影在晨光中舒展。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林夏闻声回头,黑色短发随着动作扬起,额头上已经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你来了。"她简短地说,语气比昨天柔和了些,"我刚开始热身。"
"我带了几个音乐片段。"周雨晴举起手中的文件夹,小心翼翼地走进教室,今天她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白色T恤和深蓝色休闲裤,脚上是一双崭新的舞蹈软鞋。
林夏的目光在她脚上停留了一秒,嘴角微微上扬。"新买的?"
"嗯,昨晚在网上订的,同城速递。"周雨晴感到耳根发热,"你说得对,原来的鞋子不适合这里。"
林夏没说什么,继续她的拉伸动作。周雨晴把乐谱放在钢琴上,悄悄观察着林夏——她的动作流畅得像水,肌肉线条分明却不夸张,每一个伸展都仿佛在诉说某种语言。
"你为什么不放点音乐热身?"周雨晴问道。
"习惯了安静。"林夏头也不回地回答,"舞蹈是从内而外的表达,不需要依赖外界刺激。"
周雨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打开琴盖,手指轻轻抚过琴键。"那...我能弹点什么吗?不会打扰你。"
林夏停下动作,转过身来。"随你便。"
周雨晴选择了德彪西的《月光》,轻柔的旋律在清晨的教室里流淌。她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浸在音乐中,暂时忘记了紧张和不安。
当她弹完最后一个音符,睁开眼时,发现林夏站在钢琴旁,静静地看着她。
"你很擅长演绎别人的作品。"林夏说,声音里没有嘲讽,而是某种接近欣赏的情绪,"但我想看到你自己的创作。"
周雨晴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蜷缩。"我...最近创作不太顺利。"
"因为太追求完美?"
"你怎么知道?"周雨晴惊讶地抬头。
林夏耸耸肩,靠在钢琴上。"猜的。你弹琴时每个音符都精确得像钟表,连呼吸都控制得很好。"她直视周雨晴的眼睛,"但艺术有时候需要失控,需要...不完美。"
周雨晴皱起眉头。"不完美算什么艺术?"
"真实的艺术。"林夏突然伸手,轻轻按住周雨晴的右手腕,"放松一点,试着不要计算,只是感受。"
周雨晴的手腕在林夏掌心微微颤抖。对方的皮肤温暖而略带粗糙,是常年练习舞蹈留下的茧。这种触碰让她心跳加速。
"我试试。"她轻声说,重新将手指放在琴键上。
这一次,她尝试不去思考乐理,不去控制每个音符的时长。起初旋律显得杂乱,但渐渐地,某种新的东西浮现出来——不那么精确,却更有生命力。
林夏退后几步,开始随着音乐舞动。不是昨天那种即兴,而是有意识地用身体回应周雨晴的探索。她们像两个初次对话的人,小心翼翼地寻找共同语言。
"停。"林夏突然说,"这里,这段旋律重复了三遍,太安全了。"
周雨晴的手指停在半空。"但三遍形成一个完整的乐句结构..."
"打破它。"林夏走近,眼中闪烁着挑战的光芒,"试试两遍半,或者突然转调。"
"那会听起来很突兀。"
"生活就是突兀的。"林夏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的舞蹈讲的就是这种破碎和重建。"
周雨晴望着林夏倔强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你的作品...是关于创伤?"
林夏的表情微微一僵,右手无意识地抚过左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细白疤痕。"部分是。"她简短地回答,然后迅速转移话题,"再试一次,这次不要思考,只是弹。"
周雨晴点点头,没有追问。她再次开始演奏,这次在第二遍旋律中途突然转为一个不和谐的和弦,然后是一串急促的音符。
林夏的眼睛亮了起来。"就是这样!"她随着突变音乐跃起,身体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落地时一个翻滚,然后以扭曲的姿态缓慢站起,仿佛在抵抗无形的压力。
她们就这样练习了一整个上午,时而停下来讨论,时而争执不休。周雨晴坚持某些段落需要精确的时间控制,而林夏则强调舞蹈需要呼吸空间。两人各执己见,声音越来越大。
"你根本不懂音乐结构!"周雨晴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脸颊因激动而泛红。
"而你害怕冒险!"林夏反击道,胸口剧烈起伏。
两人怒目而视,教室里一时剑拔弩张。然后,出乎意料地,林夏突然笑了。
"什么这么好笑?"周雨晴困惑地问。
"我们。"林夏摇摇头,"像两个小孩抢玩具。"她走近钢琴,"听着,我知道我们方法不同,但也许这正是需要的——你的精确和我的自由,碰撞出新的东西。"
周雨晴的怒气渐渐平息,她不得不承认林夏有道理。"那...我们各退一步?某些段落按我的时间结构,其他部分给你即兴空间?"
"成交。"林夏伸出手。
周雨晴犹豫了一下,握住了那只手。林夏的手掌温暖有力,握紧时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下午的排练比上午顺利得多。她们找到了一种工作节奏——周雨晴弹奏,林夏舞蹈,然后一起讨论如何调整。有时是音乐引导舞蹈,有时舞蹈启发新的旋律。
傍晚时分,两人都筋疲力尽却兴奋不已。周雨晴的手指因长时间练习而隐隐作痛,林夏的舞蹈服被汗水浸透。
"我饿了。"林夏宣布,抓起毛巾擦脸,"学校后门有家面馆,通宵营业。去吗?"
周雨晴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九点了。"这么晚..."
"怕妈妈担心?"林夏挑眉。
"不是。"周雨晴下意识地反驳,然后叹了口气,"好吧,是有点。我妈妈...很严格。"
林夏的表情柔和下来。"发个信息告诉她你和同学在讨论毕业作品。不算撒谎。"
周雨晴惊讶于林夏的体贴,点了点头。她们收拾好东西,走出已经空荡荡的校园。夜风微凉,周雨晴不自觉地缩了缩肩膀。
"冷?"林夏问,没等回答就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她。
"那你呢?"
"我习惯了。跳舞时经常出汗,穿得少。"林夏满不在乎地说。
周雨晴接过还带着林夏体温的外套,轻轻披在肩上。一股淡淡的柑橘混着汗水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莫名地让人安心。
面馆很小,但干净明亮。老板似乎认识林夏,热情地招呼她们坐下。林夏点了两碗牛肉面,又加了一盘凉拌黄瓜。
"你常来这里?"周雨晴问,小口啜饮着热茶。
"嗯。练舞到深夜时,这里是唯一还开门的地方。"林夏用筷子轻轻敲着碗边,"老板人很好,有时候我没带钱也让我赊账。"
周雨晴好奇地打量着林夏。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看起来比白天柔和许多,眼中的锋芒被疲惫取代,显得更加真实。
"为什么选择现代舞?"周雨晴忍不住问,"以你的条件,芭蕾或者民族舞应该也很出色。"
林夏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远处。"我小时候学的是芭蕾。很刻苦,拿过不少奖。"她的声音平静,但周雨晴能感觉到下面的暗流,"直到十二岁那年,我爸离家出走,再没回来。"
周雨晴屏住呼吸。"对不起,我不该——"
"没关系。"林夏摇摇头,"那之后,芭蕾那些完美的旋转和优雅的姿态突然变得...虚伪。我需要一种能表达愤怒和痛苦的方式,所以转向了现代舞。"
周雨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握住林夏放在桌上的手。对方没有抽回,反而翻转手掌,短暂地回握了一下。
"那你呢?"林夏问,"钢琴公主的养成故事?"
周雨晴苦笑。"差不多吧。妈妈是音乐老师,从我能坐稳就开始学琴。家里永远一尘不染,每样东西都有固定位置,包括我。"
"听起来很压抑。"
"有时候是。"周雨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但我也确实热爱音乐。只是...有时候希望不是为了达到某个标准,而是单纯因为喜欢。"
面来了,热气腾腾。两人暂时停下谈话,专注于食物。周雨晴惊讶地发现自己饿坏了,几乎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整碗面。
"看来优等生也会饿。"林夏调侃道。
周雨晴不好意思地笑了。"弹琴也很耗体力。"
"明天继续?"林夏问,眼中带着周雨晴从未见过的期待。
"当然。"周雨晴点头,然后犹豫了一下,"其实...我有个想法。你舞蹈中那段跌倒又爬起的动作,如果配上渐弱然后突然爆发的和弦..."
林夏眼睛一亮。"我们可以试试!"
她们又讨论了一会儿作品,直到老板开始收拾其他桌子,暗示要打烊了。走出面馆,夜已深沉,校园里几乎没有人影。
"我送你回去。"林夏说,"这么晚了。"
"不用,我宿舍就在音乐学院那边,不远。"
"还是送送吧。"林夏坚持,已经迈步向那个方向走去。
周雨晴跟上她,两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路灯将她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一种舒适的沉默笼罩着她们,与白天的激烈争执形成鲜明对比。
到达宿舍楼下时,周雨晴脱下外套还给林夏。"谢谢,为了...所有。"
林夏接过外套,手指不经意地擦过周雨晴的手腕。"明天见,钢琴公主。"
周雨晴目送林夏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涌动着一种陌生的温暖。回到宿舍,她轻手轻脚地洗漱,生怕吵醒已经睡着的室友。
躺在床上,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却全是林夏舞蹈的身影——那种不顾一切的表达,那种原始的力量。突然,一段新的旋律在她心中成形,不同于她以往创作的任何东西。她猛地坐起,摸黑找到纸笔,借着手机的光匆匆记下那些音符。
这一次,她没有计算节拍,没有检查和声规则,只是让那些声音自然流淌。记完后,她躺回去,心跳仍然快得不正常,却不是因为焦虑。
她期待着明天的排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