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把檐角的影于拉得老长,归鸟掠过低矮的墙头,带起几片被晒得发脆的梧桐叶。
藏海踏着满地金红走进院时,正撞见高明站在廊下,手里捏着片刚摘的银杏叶,对着夕阳看叶脉。
藏海“师父。”
他轻唤一声,官靴踩在青石板上,带起细碎的声响。
藏海“钦天监的事比预想的杂,耽搁到这时候。”
藏海“我今天与那些官员们打了照面……”
高明转过身,夕阳正坠在他身后,把他的轮廓描得有些模糊,只听见他笑着说:
高明“先不说这些。”
高明“可算回来了,灶上温着你爱吃的栗子粥,再晚些该凉透了。”
说着便伸手,指尖先触到藏海官帽上的铜扣。
高明“你先转个身,让我看看。”
藏海无奈地勾起嘴角,顺从地转了个圈,任由高明细细打量。

他心中忽然浮现出今日玉昭围着他打量的模样,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新奇与探究,仿佛他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想到此处,一股暖意悄然涌上心头,驱散了片刻前的无奈与局促。
藏海“师父,你这再看下去,徒儿就要饿死了。”
高明瞪他一眼,已拉着他往厨房走,暮色像浸了墨的纱,正一点点漫过窗棂。
高明“知道你贪嘴,这顶帽子戴了整日,压得脖颈酸了吧?”
藏海低头任他摘下官帽,露出额角一层薄汗。
藏海“还好。”
高明看向藏海官袍的腰带,指腹蹭过腰侧磨出的红痕,语气里带了点嗔怪:
高明“新做的官服,第一天就磨成这样,你是在钦天监搬石头了?”
高明“要是你星斗师父在,又要念叨两边袖子的长短了。”
藏海刚要答话,高明已转身点亮烛台,火光“腾”地跃起,照亮案上剥好的栗子。
高明将栗子粥推过去,往他手里塞了块温热的栗子,他忽然沉了声。
高明“你可知三年前林府千金的事?”
藏海捏着栗子的手一顿,暮色里他的睫毛颤了颤。
藏海“不知。”
高明便将那桩配殇旧事细细说来,说到林家千金被勒死在鄂国公公子墓中时,烛火恰好爆了个灯花,映得他眼底寒芒一闪:
高明“那姑娘死时,也才十三岁,颈间一道细痕,穿的正是嫁荡的红衣。”
藏海“颈间细痕……”
藏海的声音忽然发紧,眼前猛地浮出白日殓房的景象。
那具少女遗体颈间极浅的伤口,时全捏着银线缝合的动作,还有那句“送过去给那位小公爷‘作伴’”。
艾草的苦香混着防腐药味,仿佛顺着记忆漫进了书房。
藏海“师父,”
他抬眼时,烛火在瞳孔里跳动。
藏海“今日我在钦天监验房,撞见时全处理一具少女遗体。”
藏海“那姑娘看着不过十二三岁,颈间有道新缝的伤口,时全说,是要送去给某位小公爷‘作伴’。”
高明捏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青瓷壁发出细微的声响:
高明“时全?褚怀明的同乡?”
藏海点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藏海“您说他们是同乡,可这时全却被调任到最苦的地方。”
藏海“常无医的医馆专找孤女配殇,与闵世宁勾结,而褚怀明在任时对此视若无睹。方才听您说林府旧事,才惊觉这不是个案,是积弊。”
高明沉默片刻,忽然起身从柜中翻出件厚氅,往藏海肩上一披:
高明“这氅子挡风,你白天在验房受了潮,仔细寒气入体。”
他替藏海系好系带,指尖划过领口时停住。
高明“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藏海“我得回去。”
藏海的声音斩钉截铁。
藏海“时全说黄昏前要送‘她’过去,此刻去或许还能拦下。”
他顿了顿,眼底浮出冷光。
藏海“我要立刻拟几道密令:彻查常无医医馆与钦天监的往来账目,清点近三年监后司经手的‘特殊’遗体记录。”
藏海“还有,调阅闵世宁府中近半年的采买名录。这些得连夜备好,明日一早就递内阁。”
高明看着他被烛火映亮的侧脸,忽然想起他幼时攥着自己衣角问“何为公道”的模样。
高明“马车已经给你备好了,去吧。”
门外马蹄声很快响起,踏碎了满院残阳。
风卷着残阳的最后一缕光掠过墙头,远处传来钦天监方向隐约的梆于声,敲在渐沉的暮色里,格外清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