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九月依然炎热。俞辰拖着行李箱站在大学校门前，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校园里绿树成荫，远处几株早开的樱花树点缀其中，粉白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同学，新生报到请往这边走。"热情的学长指引着方向。
俞辰点点头，目光却无法从那些樱花上移开。他摸了摸胸前的口袋，那里装着雨晴留给他的樱花书签。一年了，他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她睫毛颤动的频率，和她说"等毕业了"时嘴角的弧度。
宿舍是四人间，俞辰是最晚到的。三个室友已经熟络地聊天，见他进来，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热情地迎上来："你好，我是陈默，计算机系的。你是...？"
"俞辰，中文系。"他简短地回答，开始整理自己的床铺。
"中文系？那肯定要加文学社啊！"另一个室友插话，"听说这届文学社社长超厉害，去年拿了全国大学生文学创作一等奖。"
俞辰的手停顿了一下。文学社。雨晴灿烂的笑脸又一次浮现在眼前。"...我会考虑的。"
开学典礼后的社团招新日，校园主干道两旁摆满了各色摊位。俞辰本不想来的，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走到了文学社的展位前。展板上贴着最新一期社刊的封面，标题是《樱花与少年》。
"喜欢文学？"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俞辰浑身一震，这个声音...他猛地转身，看到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抱着几本书站在那里，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看到了雨晴。
"我...只是看看。"俞辰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心跳如鼓。
女生歪了歪头："你是新生吧？我是程樱，文学院大二，也是文学社的编辑。"她伸出手，"要来看看我们的社刊吗？"
俞辰注意到她的眼睛比雨晴的更圆一些，鼻子也没有雨晴那么挺。但那个歪头的动作，和雨晴如出一辙。"俞辰。"他简短地自我介绍，没有握她的手。
程樱不以为意，转身去拿展示台上的社刊。就在此时，一阵风吹过，俞辰胸口的书签被吹落在地。程樱弯腰捡起："这是...樱花书签？好精致。"
"还给我！"俞辰几乎是抢了回来，动作之大让周围几个人都转头看向他们。
程樱愣住了，随即露出歉意的表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俞辰紧握着书签，指节发白。书签背面雨晴用钢笔写下的"给俞辰"三个字已经有些模糊了。"嗯。"他最终只是这样回答。
"你喜欢樱花？"程樱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冷淡，指了指展板，"我们下期主题就是'花与记忆'，如果你有兴趣投稿..."
"《挪威的森林》。"俞辰突然说。
"什么？"
"没什么。"俞辰摇摇头，转身要走。程樱却突然叫住他："等等！你也喜欢村上春树吗？《挪威的森林》里有一段关于记忆的描述特别美..."
俞辰停住脚步，没有回头。程樱继续说着："'记忆就像一面镜子，过去的一切都完好无损地保存在那里，只是我们不再去看而已。'"
雨晴曾经在文学社活动时读过这段话。俞辰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时空错位。他深吸一口气："你怎么知道...我是说，为什么引用这段？"
程樱走到他面前，这次她的表情认真了许多："因为你看书签的眼神...就像在看一面记忆的镜子。"
俞辰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个女孩。她不像雨晴，一点也不像。雨晴的眼神总是温柔的，带着些许忧郁；而程樱的眼睛明亮锐利，像能看透人心。"我不投稿。"他最终说道，转身离开。
但那天晚上，俞辰久违地打开了雨晴的日记。他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张他从未注意过的照片——雨晴站在樱花树下，对着镜头微笑，照片背面写着："俞辰，要幸福啊。"
一滴泪水砸在照片上。俞辰慌忙擦干，却发现更多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一年了，他第一次允许自己这样痛哭。
第二天清晨，俞辰顶着红肿的眼睛去上早课。教学楼前的樱花树下，他意外地看到了程樱。她似乎在等人，手里拿着一本《挪威的森林》。看到俞辰，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昨天...我可能太冒失了。"程樱递给他一个信封，"这是文学社的报名表，如果你改变主意..."
俞辰没有接："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
程樱咬了咬下唇，这个动作让俞辰心头一颤。"因为你看着书签的样子...像极了我哥哥失去嫂子时的眼神。"她轻声说，"有些记忆很痛，但不该成为拒绝新开始的理由。"
俞辰愣住了。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最终，他接过了报名表："我会考虑的。"
接下来的几周，俞辰在校园里偶遇程樱的次数越来越多。食堂、图书馆、甚至操场，她总会出现，然后装作巧合地打招呼。俞辰知道这不是巧合，却奇异地不感到厌烦。
十月底的一个下午，俞辰独自坐在文学社活动室里审阅稿件。窗外突然下起了雨，他起身去关窗，却看到程樱站在楼下，没有带伞。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抓起门后的伞冲下楼。
"你怎么在这里？"俞辰把伞撑在程樱头顶。
程樱的头发已经被淋湿了，刘海贴在额头上。她抬头看着俞辰，眼睛亮晶晶的："来送这个。"她从包里掏出一本装订好的小册子，"文学社的新刊，里面有你的投稿。"
俞辰皱眉："我没投稿。"
"我把你那天在招新会上说的话整理了一下...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
"你..."俞辰不知该生气还是该感动。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填补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最终，他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宿舍吧。"
路上，程樱突然问："她...是个怎样的人？"
俞辰的脚步顿了顿。一年来，没有人敢问他这个问题。"她...像樱花一样。"他最终说道，"美丽，却转瞬即逝。"
程樱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但在宿舍楼下分别时，她说："樱花虽然短暂，但它年复一年都会开放。记忆也是，俞辰。它不会消失，只是会以不同的方式继续存在。"
那天晚上，俞辰再次翻开了雨晴的日记。这次，他在最后一页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封他从未读过的信。
"亲爱的俞辰：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请不要难过，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我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光。
我唯一遗憾的，是不能陪你走得更远。所以，答应我好吗？不要因为失去我而关闭你的心。世界这么大，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和人值得你去爱。
爱过你的雨晴"
信纸上有几处水渍，不知是雨晴的泪水还是他自己的。俞辰将信贴在胸口，第一次感到那股贯穿胸膛的疼痛开始减轻。
十一月初，文学社组织了一次郊外赏樱活动。虽然已经过了最佳观赏期，但山间的晚樱依然绚烂。俞辰原本不想去的，但程樱在活动前一天发来消息："明天我会在樱花树下读《挪威的森林》里你最喜欢的那段，如果你来的话。"
于是第二天，俞辰出现在了集合点。程樱看到他，眼睛一亮，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递给他一本社刊："最新一期，有你的专版。"
大巴车上，俞辰翻开社刊，发现程樱为他整理的那些零散思绪被编排成了一篇完整的散文，标题是《樱花落尽时》。文末的编者按写道："有些记忆如同樱花，即使凋零，也永远改变了看花之人的生命底色。"
山间的樱花比校园里的更加茂盛。粉白的花朵在微风中纷纷扬扬，如同落雪。俞辰站在树下，恍惚间仿佛看到雨晴在花雨中对他微笑。
"要开始了。"程樱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社员们围坐在一棵巨大的樱花树下，程樱站在中央，开始朗读《挪威的森林》的选段。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俞辰闭上眼睛，雨晴的声音与程樱的声音在脑海中重叠。他突然明白了雨晴信中的意思——爱不会因为死亡而消失，它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
朗读结束后，大家散开自由活动。程樱走到俞辰身边："喜欢吗？"
"谢谢。"俞辰轻声说，"为了所有的一切。"
程樱微笑着摇摇头："不用谢我。我只是...希望你能重新开始写作。你的文字很美，不该被埋没。"
就在这时，程樱突然脸色煞白，身体晃了晃。俞辰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有点头晕。"程樱勉强笑了笑，但下一秒，她的眼睛翻白，整个人向前栽去。
俞辰接住她下滑的身体，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高三那天的公交车上。同样的轻盈，同样的无助。"程樱！程樱！"他呼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
其他社员围了过来，有人叫了救护车。俞辰跪在地上，抱着程樱，突然注意到她手腕上露出一截医疗手环。他轻轻撩开她的袖子，上面清晰地印着"心脏病患者"几个字。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俞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命运残酷的玩笑让他几乎窒息。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
救护车赶到后，医护人员迅速将程樱抬上车。俞辰想跟上去，却被拦住。"只有家属可以陪同。"
"我是她..."俞辰哽住了。他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偶然认识的同学。
回学校的路上，俞辰一直沉默着。手机突然震动，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程樱的哥哥。她让我告诉你，别担心，只是例行检查。还有，她希望下周的文学社评刊会你能参加。"
俞辰盯着手机屏幕，久久不能回神。命运给了他第二次几乎相同的心动，却也可能带来第二次失去。他不知道自己是该靠近还是远离。
那天晚上，俞辰做了一个梦。梦里雨晴和程樱站在樱花树下，雨晴对他说："俞辰，你看，樱花又开了。"而程樱伸出手："要一起看吗？"
醒来时，枕边已经湿了一片。俞辰拿起床头的两本书——雨晴的日记和程樱给他的社刊，突然明白了什么。
爱不是独占，记忆不是牢笼。雨晴希望他幸福，而幸福或许就藏在勇敢再次开始的勇气里。
第二天一早，俞辰来到医院。推开病房门时，程樱正在看书，看到他进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你来了。"
"嗯。"俞辰走到床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的心脏..."
"先天性的。"程樱平静地说，"但已经做过手术，医生说控制得好不会有生命危险。"她顿了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是她，俞辰。我也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
俞辰摇摇头："我没有...我只是..."
"害怕再次失去？"程樱微微一笑，"我也怕。但比起从未尝试过，我更害怕因为害怕而错过。"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程樱的脸上。俞辰突然发现，她的眼睛在阳光下是浅褐色的，像透明的琥珀，和雨晴的深黑完全不同。
"下周的评刊会，"俞辰轻声说，"我会去的。"
程樱笑了，那笑容明亮得如同初见时的阳光："那说好了。"
离开医院时，俞辰在门口遇到了程樱的哥哥——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眉眼间和程樱有几分相似。"你是俞辰吧？"男人伸出手，"程樱常提起你。"
俞辰握了握他的手："她...情况怎么样？"
"比小时候好多了。"哥哥叹了口气，"她十五岁那年做了大手术，医生说如果保养得好，活到六十岁没问题。"他看了看俞辰，"我妹妹很固执，认准的事从不回头。这一年她一直在关注你，从你在高中文学社发表的文章开始..."
俞辰愣住了："什么？"
"你不知道吗？她是因为读了你的文章才报考这所大学的。"哥哥摇摇头，"她说你的文字里有种特别的东西，像是...经历过失去却依然相信美好。"
俞辰想起程樱说的"樱花虽然短暂，但它年复一年都会开放"，突然明白了什么。也许命运从未重复，它只是以不同的方式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周末的文学社评刊会上，俞辰带来了自己的新作——《第二次樱花》。当他读完最后一段时，掌声中，他看到程樱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是有星星落在里面。
活动结束后，他们并肩走在校园里。深秋的风吹落最后几片樱花花瓣，程樱伸手接住一片："看，今年的樱花真的落尽了。"
俞辰看着她认真的侧脸，轻声说："但明年还会再开的。"
程樱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嗯，明年我们一起看。"
这一次，俞辰没有拒绝这个约定。他知道，记忆中的雨晴会为他高兴，因为真正的爱从不要求成为唯一的印记，而是希望所爱之人能够继续前行，即使路上会有新的风景。
樱花落尽时，不是结束，而是为了来年再次盛开的准备。而爱，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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