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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芷焚身:那个把灵魂浸在汨罗江里的诗人

永闯文集

一、秭归兰畹:少年眼里的香草与星河

楚威王元年的春天,秭归的山坡上开满了兰草。七岁的屈原蹲在溪边,看祖父用青铜小铲挖起一株带露的蕙草,根茎上还沾着紫红的泥土。"屈氏的血脉里,要长着香草的根。"祖父把蕙草递给他时,鬓角的白发沾着山雾,"我们是高阳氏的后裔,血管里流着星辰的光。"

那时的屈原还叫屈平,"原"是他后来为自己取的字——他说要像平原一样,让香草在上面自由生长。父亲屈伯庸在楚廷做大夫,每次回家都带着郢都的消息,说楚怀王正在招贤纳士,要让楚国像庄王时代一样强盛。少年趴在案头,用竹笔在绢上画楚国的疆域,从三峡画到云梦泽,笔尖总在丹阳故都的位置停留许久。

十二岁那年,他在自家后院辟了块"兰畹",亲手种下兰、蕙、芷、茝。清晨的露水还挂在草叶上时,他就提着陶罐去浇水,指尖划过叶片的绒毛,像抚摸着楚国的疆土。有次暴雨冲倒了新栽的江离,他抱着幼苗坐在泥里哭,母亲说:"草枯了还能再长,心要是枯了,就什么都没了。"他抹着眼泪点头,却在陶罐上刻下"纫秋兰以为佩",字里带着倔强的湿气。

十五岁的夏天,他跟着父亲去郢都。穿过纪南城的城门时,高大的城墙砖上刻着"楚"字,笔画像张开的羽翼。在太学里,他见到了各国的学子,有人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有人却嘲笑楚地的歌谣"辞藻浮华"。他当场用楚语吟了首自己写的《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的调子刚落,满堂的议论声突然停了——那歌声里,有橘树在霜雪里挺腰的脆响。

太学的博士见他爱读《三坟》《五典》,把珍藏的《九歌》古谱借给他看。深夜的油灯下,他对着残破的竹简哼唱,那些祭祀东皇太一的词句,竟让他想起秭归山间的巫歌。他突然明白,楚国的魂,一半在朝堂的钟鼎里,一半在乡野的歌谣里。毕业那天,他在太学的墙上题字:"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墨迹未干,就被风吹得微微发颤。

二、郢都风雨:香草染血的朝堂

楚怀王十年,二十三岁的屈原被任命为左徒。他穿着绣着蕙草纹样的朝服走进章华台时,玉笏上还带着兰草的清香。怀王握着他的手说:"寡人要你主持变法,像吴起那样,让楚国的战车再踏过黄河。"他望着王座上方"受命于天"的匾额,突然觉得少年时种下的香草,该移到朝堂的土壤里了。

他的变法像一场急雨。废黜世袭的爵禄,让有功的士卒得以封侯;整顿吏治,把贪赃的令尹流放南疆;在江南开垦荒地,让流离的百姓有田可种。每次在朝堂上争论,他都像提着剑的斗士,"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声音撞在殿柱上,发出青铜般的回响。那些被触动利益的旧贵族,背后骂他"狂人",说他"以香草惑主",他却在案头的铜盆里养了株兰草,说:"香与臭,从来都分得清。"

最难忘是第一次出使齐国。临淄的宫殿里,齐王看着他带来的合纵盟约,笑问:"楚国的诗人,能让刀剑听话吗?"他铺开竹简,当场写下《大招》,"光风转蕙,汜崇兰些"的句子里,藏着楚国的兵戈与粮草。齐王读罢拍案:"这样的文字,比盟约更有力量。"那年秋天,楚、齐、赵、魏、韩五国的旌旗在函谷关外连成一片,他站在高台上,看风吹动各国的旗帜,觉得楚国的兰草,终于要和中原的松柏并肩了。

但香草总要遭遇寒霜。张仪带着秦国的黄金来到郢都,把珠宝塞进靳尚、郑袖的袖中。"屈原的变法,是要断了列侯的根。"靳尚在怀王耳边低语,"秦国愿送六百里地,只要楚国与齐断交。"郑袖则在后宫焚起劣质的香,说:"屈原身上的兰香,熏得臣妾头疼。"怀王开始犹豫,案头的奏章里,弹劾屈原的竹简渐渐堆成了山。

屈原第一次被流放汉北时,正是暮春。他站在长江的渡船上,回望郢都的城墙,章华台的飞檐在暮色里像折断的翅膀。送行的百姓往他船里塞兰草,说:"左徒大人,香草枯了,我们再给您种。"他摸着那些带着体温的草叶,突然明白,变法失败的不是策略,而是人心——有些人宁愿抱着腐朽的根,也不愿看新苗破土。

三、沅湘行吟:被露水浸泡的诗行

汉北的芦苇荡里,屈原的茅屋总在深夜亮着灯。他把带来的竹简铺在膝上,笔尖蘸着江水泡过的墨,写下"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风从苇叶间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晃,那些字句仿佛也在纸上摇晃,像要跳进江里游走。

有渔翁划着小船从门前经过,见他对着江水发呆,便喊:"先生,这世道浑浊,你为何不随波逐流?"他握着笔抬头,芦苇的影子在脸上晃成斑驳的网:"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渔翁叹着气摇桨远去,木桨搅起的涟漪里,漂着几片被墨染黑的苇叶。

流放的日子里,他成了最虔诚的行者。沿着沅水而上,在辰阳的山村里,听巫祝唱着古老的《九歌》,那些祭祀湘君、云中君的词句,让他想起少年时的兰畹。他跟着巫者跳祭神的舞蹈,腰间系着蕙草编的带子,旋转时,草叶的清香混着汗水的咸味,竟让他写出了新的《九歌》:"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每个字都带着洞庭湖水的凉意。

在汨罗江畔的玉笥山,他遇见一位种白芷的老人。老人说:"这草娇贵,沾不得脏水,碰不得恶人。"他蹲在田里帮忙除草,指尖的泥土带着白芷的辛辣:"人也一样,心要是被脏东西缠上,就活不成了。"那天夜里,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株白芷,根扎在楚国的土里,叶朝着郢都的方向,却被狂风拦腰折断。

怀王客死秦国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在湘江边采杜若。送信的人声音发颤:"秦国人把怀王的遗体送回来了,棺木上还沾着咸阳的尘土。"他手里的杜若突然掉在地上,江水拍岸的声音里,仿佛全是怀王的叹息。那天他写了《招魂》,"魂兮归来,反故居些"的呼唤,混着江涛的呜咽,在湘水两岸回荡。有人说他疯了,对着江水哭了三天三夜,眼泪把岸边的石头都泡软了。

顷襄王即位后,他被流放到更南的江南。沿着澧水走到溆浦,山高得遮住了太阳,雾气里总有猿猴的哀啼。他在石壁上刻下《涉江》,"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石屑混着墨汁往下掉,像他碎在山里的影子。当地的山民给他送来竹筒饭,见他写的字弯弯曲曲,说像"山涧里的蛇",他听了反而笑:"蛇能钻进石头缝里,我的字也要钻进人心缝里。"

四、怀石沉江:最后的香草祭

楚顷襄王二十一年的五月初五,汨罗江的水涨得很高。六十二岁的屈原坐在江边的礁石上,头发像蓬乱的苇草,怀里抱着一块棱角分明的青石。对岸的田野里,秧苗绿得发亮,有孩童在唱着他写的歌谣,"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的调子,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前几天,他听说秦军攻破了郢都。那个他曾用兰草装饰的都城,那个他曾与怀王纵论天下的章华台,如今成了秦军的兵营。逃来江南的难民说,宫殿里的柱子被烧得焦黑,他亲手种下的兰草,被马蹄踩成了泥。他跑到山顶朝着西北方向望,望了三天三夜,直到眼里流出的不是泪,是血。

今天的江面格外平静,像块巨大的墨玉。他解开系在腰间的香囊,里面装着这些年收集的香草:兰、蕙、芷、茝、杜若……每一株都带着一段记忆——有的采自汉北的芦苇荡,有的来自沅水的浅滩,有的是山民偷偷塞给他的。他把香草撒进江里,看着它们打着旋儿漂远,像一场迟到了三十年的葬礼。

有个渔夫划着船过来,认出了他:"是三闾大夫吗?您怎么瘦成这样?"他笑了,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江边的泥:"这身子早该瘦了,里面的骨头太重,装不下那么多楚国的事。"渔夫要载他走,说:"江南还有地方,能种香草。"他摇摇头,拍了拍怀里的石头:"我要带着它下去,问问怀王,当年的盟约还算不算数;问问那些兰草,愿不愿意跟我走。"

他站起身,江风吹动他破旧的衣袍,像一面褪色的楚旗。他最后望了一眼南岸的山峦,那里曾有他种的香草,有他写的诗,有他爱过的楚国。然后,他抱着石头,像抱着整个楚国的重量,一步步走进江里。水波先是没过他的脚踝,然后是膝盖,最后是头顶——他没有挣扎,只是在沉入的瞬间,轻轻说了句:"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江面上,那些撒下的香草还在漂。有几条鱼游过来,围着香草打转,仿佛在嗅那熟悉的气息。渔夫在船上哭,哭声惊起了芦苇丛里的水鸟,它们拍着翅膀飞向天空,影子投在江面上,像无数个"楚"字在游动。

五、千年粽香:活在水里的灵魂

屈原死后,汨罗江的水似乎永远带着淡淡的兰草香。百姓们说,他变成了江神,每次龙舟竞渡时,浪涛里都能听见他吟哦的声音。每年五月初五,人们往江里扔粽子,说是怕鱼吃了他的身体;系上五彩绳,说是要缠住那些想惊扰他的恶鬼;门上挂艾草,说是要像他当年种香草那样,守住家宅的清白。

宋玉捧着屈原的诗稿回到郢都时,城墙上的秦旗还在飘。他把《离骚》《九歌》抄在绢帛上,藏在墙壁的夹层里,夜里总能梦见老师站在江水里,头发上缠着水草,手里却还握着笔。后来,这些诗传到了长安,司马迁读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在《史记》里为他写下传记,说他"其志洁,故其称物芳"。

魏晋的诗人在汨罗江畔建了"屈原祠",陶渊明路过时,在墙上题诗:"千秋万岁后,荣名安所之?"但他不知道,屈原的荣名早已浸在江水里,顺着湘水、长江,流到了每个读他诗的人心里。李白说"屈平词赋悬日月",杜甫叹"窃攀屈宋宜方驾",那些在逆境里坚持的人,都在他的诗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如今的汨罗江,依然每年都飘着粽香。龙舟竞渡时,鼓声震得水面发颤,像在重复他当年"虽九死其犹未悔"的誓言。孩子们捧着《离骚》诵读,也许不懂"纫秋兰以为佩"的深意,却能从"路漫漫其修远兮"里,读出一种向前走的力量。

在秭归的屈原故里,兰草依然年年盛开。有老人说,这些草是屈原的魂变的,根扎在土里,叶向着天空,就像他当年,既爱着楚国的土地,又望着天下的星辰。风吹过兰草,沙沙的声音里,仿佛还能听见那个两千多年前的诗人在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其实,屈原从未离开。他活在江水里,活在香草里,活在每个为理想坚守的人心里。就像汨罗江的水,看似平静,深处却藏着永不熄灭的火焰——那是兰草焚身后的余温,是一个诗人用生命点燃的,照亮千年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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