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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解民瘼:白居易的俗笔与良心

永闯文集

一、长安米贵:那个把诗念给老妪听的少年

贞元三年(787年)的长安,秋风吹透了西市的酒旗。十七岁的白居易站在顾况府前,手心攥出了汗。他怀里揣着诗卷,最上面是那首《赋得古原草送别》——为了这首诗,他在江南的荒原上蹲了三个春日,看野草"一岁一枯荣",直到悟透"野火烧不尽"的倔强。

顾况见他年轻,捋着胡须打趣:"长安米贵,居大不易。"可读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时,老诗人忽然坐直了身子:"有此句,居亦何难!"这句话,成了白居易叩开长安文坛的钥匙,却也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后来他才懂,"长安米贵"不仅是文人的生计之难,更是千万百姓的衣食之苦。

幼年的白居易,是在逃难中长大的。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他随父白季庚辗转苏、杭、襄州,见过"田园寥落干戈后,骨肉流离道路中"的惨状。十岁那年,在襄阳城头,他见流民啃着树皮哭嚎,太守却在府中宴饮,便问父亲:"为何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父亲沉默良久,说:"你若将来为官,当解此困。"

二十七岁中进士时,他与元稹同登科第,两人在慈恩寺题名,约定"兼济天下,独善其身"。他在《策林》里写下三十七条治国策,直言"百姓之病,根在官吏",主张"均赋税、减徭役、禁奢靡"。考官看了咋舌:"此子笔锋如刀,专剜时弊。"可他不管,在长安的酒肆里,他把诗念给卖炭翁听,见老翁不懂"鬓云欲度香腮雪",便改写成"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直到老翁点头说"像咱炭夫的日子"。

二、江州司马:琵琶声里的良心觉醒

元和十年(815年),长安的桃花落得满地狼藉。宰相武元衡被藩镇刺客刺杀,满朝文武噤若寒蝉,唯有白居易时任左拾遗,第一个上书请捕刺客。权贵们早就恨他"多管闲事"——他写《卖炭翁》揭露宫市之弊,让宦官们咬牙切齿;写《观刈麦》痛斥"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让贪官们坐立难安。这次,他们终于抓住把柄,以"越职言事"为由,把他贬为江州司马。

赴江州的船过汉口时,白居易望着江面上的渔火,想起十年前与元稹同游曲江的日子。那时他们写新乐府诗,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要让诗歌"补察时政,泄导人情"。他写《新丰折臂翁》,记天宝年间征兵之苦,老翁"夜深不敢使人知,偷将大石捶折臂",字字泣血;写《杜陵叟》,骂"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的贪官,结尾直书"不知何人奏皇帝,帝心恻隐知人弊",把希望寄托于君王,却不知这希望本就是泡影。

江州的秋夜,比长安更冷。元和十一年(816年)深秋,他送客湓浦口,忽闻江面琵琶声,"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旋律里,藏着歌女"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凄凉。当歌女弹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时,白居易忽然泪下——这歌女的命运,不就是他笔下那些被命运碾压的百姓?不就是他自己"谪居卧病浔阳城,浔阳地僻无音乐"的写照?

《琵琶行》写成后,他在序里说"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其实不是始觉,而是终于敢直面这份痛。以前他总以为"文可载道",只要把百姓的苦写出来,君王总会看见;可现在他明白,在腐朽的体制里,诗歌不过是"呕哑嘲哳难为听"的琵琶语。那晚,他把诗稿放在船头,江风掀起纸页,"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一句,被月光照得发白。

三、杭州刺史:把诗写在堤岸与井台上

长庆二年(822年),五旬的白居易赴任杭州刺史。船入钱塘江时,他见两岸农田干裂,百姓跪在龙王庙前祈雨,忽然想起年轻时写的"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原来"秋收"的前提,是水,是活下去的底气。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疏浚西湖。前任刺史筑的"圣塘闸"早已淤塞,他带领百姓挖通六井,修起一道长堤,把西湖水引入城中。堤上种桃柳,春日里绿烟红雾,百姓称之为"白公堤"(即今西湖白堤)。他在《钱唐湖春行》里写"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字里没有官气,只有对这片土地的欢喜。

杭州百姓爱他,因为他的诗能当"告示"看。他见农民因赋税过重弃田逃亡,便写《劝农》诗:"农桑为本勿轻弃,官吏催租莫作威。"贴在城门上,连不识字的老农都能听懂;他禁止富商囤积居奇,写《卖花》诗:"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让百姓知道"赏花"背后是多少人家的血汗。

有次他游灵隐寺,见僧人强占民田,便在墙上题诗:"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可惜僧房无顾籍,稻田来并竹园沙。"寺僧见了,次日便退还了田地。有人说他"以诗治政,不像刺史像诗人",他却笑:"刺史是暂时的,诗人是永远的。可诗人的心,不能只装着风花雪月。"

在杭州三年,他没建过一座官衙,却修了六井、筑了长堤、办了二十所乡校。离任时,百姓们捧着龙井茶、桂花糕来送行,有人哭道:"白使君,您把诗写在了咱的田埂上!"他望着西湖的水波,忽然想起江州的琵琶声——原来诗歌的力量,不在朝堂的奏章里,而在百姓的心坎上。他把俸禄的大部分留在州库,作为"杭州基金",供后任官员救济贫民,只带着一船书和两袖清风离开。

四、洛阳诗老:在香山寺里煮茶论民瘼

大和三年(829年),白居易以刑部尚书致仕,定居洛阳。他买下履道坊的故宅,又在香山寺筑堂,自号"香山居士"。此时的他,头发已白如霜,却比年轻时更爱笑,常与刘禹锡、裴度等老友在洛水边煮茶论诗。

有人说他"晚年消沉,只知饮酒赋诗",可翻开他的诗集,字里行间仍是百姓的影子。他见洛阳城老人无依,便牵头建"安乐坊",收留孤寡;见黄河泛滥,便写《大水》诗:"堤防决东郡,老弱随惊湍",寄给当政者;甚至写《养竹记》,说竹子"本固则安,性直则正",暗讽官场的阿谀奉承。

他把自己的诗分为四类:讽喻诗、闲适诗、感伤诗、杂律诗。最看重的是讽喻诗,说"文章合为时而著",可世人偏偏爱他的闲适诗。"离离原上草"被谱成歌谣,"日出江花红胜火"被画成扇面,连宫中妃嫔都唱他的"在天愿作比翼鸟"。他却叹:"世人都爱《长恨歌》,谁知我写《卖炭翁》?"

开成五年(840年),七十四岁的白居易在香山寺整理诗稿。他把讽喻诗单独编集,在序里写:"自拾遗来,凡所适所感,关于美刺兴比者,又自武德至元和,因事立题,题为新乐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谓之讽喻诗。"他摸着泛黄的纸页,想起江州的秋夜,想起杭州的堤岸,忽然明白:诗歌的价值,不在流传多广,而在是否真的"泄导人情"。

会昌六年(846年),白居易病逝于洛阳,享年七十五岁。临终前,他嘱咐家人"薄葬,勿请谥号",只把诗集藏在香山寺的经楼里。百姓们自发为他建祠,与杜甫、元稹并称"三贤"。刘禹锡在祭文中写:"公之诗,直而切;公之政,惠而慈。"

五、千年诗魂:那些活在人间烟火里的句子

如今的西湖白堤,桃花依旧笑春风,游人们指着石碑上的"白居易"三个字,念起"几处早莺争暖树";洛阳香山寺的茶社里,老者们仍在传唱"绿蚁新醅酒";甚至在乡村的小学堂,孩子们背着"野火烧不尽",虽不懂其中深意,却已把那份倔强刻进了心里。

这个一生"以俗为美"的诗人,早就把自己的名字,写进了中国的人间烟火里。他不追求"语不惊人死不休",只愿"老妪能解";他不稀罕"诗名满天下",只在乎"下恤民瘼"。就像他写的那株古原草,不求雕梁画栋的供养,只在荒原上扎根,在春风里发芽,用最朴素的绿,覆盖最广阔的大地。

有人说,白居易的诗太"浅"。可这"浅"里,藏着最深的良心——他见过流离,所以写疾苦;他受过贬谪,所以懂悲悯;他做过父母官,所以知责任。千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在超市里看见"天价猪肉",会想起"价贱与贵,悉听市人";当我们抱怨"996",会念起"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这便是白居易留给世界的礼物:让诗歌活在人间,让良心照见现实。就像那杯他在香山寺煮的茶,初尝时清浅,回味时却有回甘——因为茶里煮着的,是一个诗人滚烫的赤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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