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苏家那间静谧的客房,陆远反锁房门,将买回的药材一一铺开。浓郁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房间内原本属于现代化学香精的 artificial 气息。他深深吸了一口,虽然远不如修真界的灵草沁人心脾,但这朴素的草木精华,依旧让他这具饱受道伤折磨的身体,感到一丝久违的舒缓。
按照记忆中对“润脉汤”的简化改良,他仔细配比药材。没有炼丹炉,只能用苏家厨房里找来的一个崭新砂锅——为此还被保姆用怪异的目光审视了半天。点火,注水,投药,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跨越三千年的熟练。火候的控制是关键,地球的凡火躁烈,他必须分出极其微弱的一丝神念,时刻感知着锅内药力的融合变化,不能有半分差池。
这过程若是被修真界的同道看见,怕是要惊掉下巴。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元婴大能,竟窝在方寸厨房里,用凡铁砂锅熬煮最低阶的药汤,实在是落魄到了极点。陆远却心静如水,三千载岁月,早已磨平了他大部分无谓的棱角与骄矜,实用主义才是生存的第一要义。
几个小时后,一锅色泽深褐、药力被完美激发却又内敛温和的药汤熬制完成。陆远将药液倒入浴缸,调好水温,整个人浸泡进去。微烫的药力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渗入干涸的经脉与受损的丹田,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与麻痒,如同久旱的土地迎来甘霖。道伤依旧如附骨之疽,顽固地吞噬着这些来之不易的补给,但至少,那无时无刻的虚弱感和针扎般的疼痛,暂时减轻了一些。
“聊胜于无。”陆远闭上眼,默默运转起最基础的养气法诀,引导着微薄的药力,尽可能多地留存于体内。他能感觉到,那块被他随手放在浴室洗手台上的板砖,在他运功时,似乎又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像是沉睡中的生灵被打扰,翻了个身。
就在陆远沉浸于这难得的舒缓时刻,客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苏雨莹刻意压低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喂!陆远!你搞什么鬼?整个二楼都是一股怪味!我妈都闻到了,问我你是不是在房间里煮中药!”
陆远无奈地睁开眼。看来想彻底清静是不可能了。他快速擦干身体,换好衣服,打开门。苏雨莹捂着鼻子站在门口,秀眉紧蹙,看到他湿漉漉的头发和房间里尚未散尽的药味,脸上写满了“果然如此”。
“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还真把自己当药罐子了?”苏雨莹没好气地说,“还有,你那块宝贝砖头呢?没一起扔锅里煮了吧?”
陆远侧身让她看到洗手台上的板砖:“它很好。”
苏雨莹瞥了一眼那碍眼的砖头,决定不跟这个怪人计较这个,转而说道:“晚上有个聚会,我几个朋友组的,你跟我一起去。”
“不去。”陆远想都没想就拒绝。他现在时间宝贵,只想抓紧每一分每一秒修复伤势,应付苏雨莹一个人已经够麻烦了,更何况是一群陌生的、大概率同样麻烦的年轻人。
“不行!必须去!”苏雨莹语气强硬,“现在圈子里都在传我找了个‘神秘男友’,一个个都好奇得不得了。你要是再不出面,他们指不定编排出什么更离谱的来!到时候传到我爸妈耳朵里,这戏还怎么演?”
陆远看着她:“我们之前约定的条款里,不包括应酬你的朋友。”
“这是突发状况!属于‘必要场合’的延伸条款!”苏雨莹据理力争,带着点大小姐的蛮横,“就当是加班!我不会让你白去的!大不了……大不了我再给你加钱!”她想起陆远似乎很“缺钱”的样子。
陆远沉默了一下。钱,他确实需要。虽然苏家包吃住,但他想要购买一些稍微特殊点的东西,或者应对突发情况,总不能一直用买板砖剩下的那几张旧钞票。更重要的是,他意识到,完全与世隔绝并非良策。融入这个社会,或许能接触到更多像陈老那样不寻常的人或物,甚至找到修复道伤的契机。那个中药市场的陈老,不就是意外收获么?
“多久?”他问。
“最多两三个小时!露个面,应付一下就行!”苏雨莹见有戏,立刻保证。
“……好吧。”陆远勉强答应。
傍晚,苏雨莹开着那辆拉风的红色跑车,载着陆远直奔市中心一家高档私人会所。一路上,苏雨莹喋喋不休地给陆远“补课”:“待会儿见到的人,都是我这个圈子里的,家里非富即贵。你少说话,多微笑,别人问你什么,你就简单回答,实在不行就看我眼色!千万别提你那块砖头,也别说什么中药古玩之类的,记住了吗?”
陆远“嗯”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流光溢彩的都市夜景。三千年过去,故乡的夜晚竟已如此明亮喧嚣,与修真界清冷孤寂的夜空截然不同。这种繁华,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
会所包厢里,灯光迷离,音乐喧嚣,七八个衣着光鲜的年轻男女早已玩开。见到苏雨莹带着陆远进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审视。
“哟,雨莹,可算把你家这位‘神仙’请来了?”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年轻男子率先开口,语气带着调侃,目光却在陆远那身与场合格格不入的简单衣着上扫了一圈。
“李浩,闭上你的嘴!”苏雨莹瞪了他一眼,然后挽住陆远的胳膊,脸上挤出甜蜜的笑容,“给大家正式介绍一下,我男朋友,陆远。”
陆远能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僵硬触感,也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各种目光:好奇、玩味、不屑、甚至还有几分嫉妒。他心中古井无波,这种小场面,比起修真界动辄血流成河的论道大会,简直温和得像过家家。他按照苏雨莹的嘱咐,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表情平静得甚至有些淡漠。
这种反应,在苏雨莹那些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朋友看来,却成了另一种意味。
“挺酷啊。”一个穿着性感吊带裙、妆容精致的女孩笑着打量陆远,“陆远是吧?在哪高就啊?还是……还在深造?”她的话看似随意,实则是在打探底细。
“他还是学生。”苏雨莹抢着回答,生怕陆远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学生?哪个学校的?学什么专业的?”另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显得有几分斯文的男生推了推眼镜,追问细节。
“就是普通大学,没什么特别的。”苏雨莹继续挡驾,手心有点冒汗。她发现自己之前想的“少说话”策略,在朋友们连珠炮似的追问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陆远却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回答了那个眼镜男的问题:“A大,历史系。”
他的直接让众人一愣,连苏雨莹都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历史系?”李浩嗤笑一声,“这年头学历史有什么用?研究故纸堆,能当饭吃?”话语中的优越感毫不掩饰。
陆远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鉴往知来,明心见性。有没有用,见仁见智。”
这话一出,包厢里安静了一瞬。这话带着点文绉绉的味道,从一个穿着普通、看似沉默的年轻人口中说出,有种莫名的违和感,却又让人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呵,还挺有想法。”眼镜男笑了笑,眼神却锐利了几分,“听说陆兄对古玩有点研究?上次还跟雨莹去古玩街淘了件宝贝?”消息传得很快,显然苏雨莹身边有他们的“耳目”。
苏雨莹心里一紧,暗叫不好。
陆远面色不变,坦然承认:“嗯,买了块砖。”
“噗——”李浩刚喝进去的酒差点喷出来,“砖头?陆兄,你这爱好……挺别致啊!”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
苏雨莹脸颊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使劲掐了陆远胳膊一下。
陆远仿佛毫无所觉,继续用那平淡无波的语气说:“万物有灵,不以貌取。那块砖,与我投缘。”
这下,连那个眼镜男都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人是真傻,还是在装疯卖傻?
接下来的时间,成了陆远的“个人秀”。无论其他人是旁敲侧击地打听家世,还是故意用奢侈品、跑车、海外见闻等话题炫耀,陆远的反应都平淡得像一潭深水。夸赞跑车,他说“代步之物,不及御风”;谈论名表,他说“外物计时,不如观星”;甚至有人说起极限运动寻求刺激,他也只是点评一句“勇气可嘉,惜乎未明生死之道”。
他的话语往往简短,带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超然,甚至可以说是……格格不入的“老气”。这种反应,让那些准备看笑话的纨绔们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憋闷得难受。反而有几个心思细腻的,开始觉得这个陆远或许真有点不简单,至少这养气的功夫,不像个普通学生。
苏雨莹从最初的紧张、尴尬,到后来渐渐麻木,甚至生出一丝荒谬的好奇。她看着陆远在觥筹交错间淡然自若,面对明枪暗箭却毫发无伤,忽然觉得,这个被她视为“乡巴佬”、“怪人”的家伙,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她完全看不透的迷雾。他那些听起来像胡说八道的话,仔细品味,又好像有点道理?
聚会草草收场。回去的车上,苏雨莹异常沉默。直到快到家时,她才忽然开口,语气复杂:“喂,你刚才说的那些……什么御风、观星、生死之道的……是故意气他们的,还是你真这么想?”
陆远看着窗外飞逝的霓虹,没有回答。
有些境界,未曾抵达,说了也是徒劳。
就在跑车驶入苏家别墅大门时,陆远看似随意地瞥了一眼后视镜。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不远处的街角缓缓停下,悄无声息。
从古玩街回来那天起,他就隐约有种被窥视的感觉。起初以为是错觉,或是苏家安排的保镖。但今晚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是冲着他来的?还是冲着苏家?
陆远摸了摸帆布包里那块冰凉的板砖。看来,他想低调“养老”的愿望,是彻底破灭了。这潭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浑。而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