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7”侦察哨站，如同一颗孤悬在黑暗绒布上的冰冷金属豌豆。当两艘依靠牵引索相连、伤痕累累的逃生舱被哨站的牵引光束捕获，缓缓拖入狭小的维修坞时，刺耳的警报声才宣告了这段死亡漂流的结束。
维修坞内灯光惨白，空气冰冷而干燥。医疗机器人和穿着防护服的哨站人员早已严阵以待。舱门打开，浓烈的血腥味、臭氧味和金属烧焦的气息弥漫开来。
夜阑是第一个被抬出来的。他拒绝了担架，咬着牙，忍着左臂和肋部的剧痛，自己踉跄着走下舷梯，但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出卖了他的虚弱。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后方被小心翼翼移出的金色救生舱。
昼隐躺在急救悬浮担架上，被紧急生命维持装置环绕着。他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左臂打着临时固定，裸露的皮肤上是大片焦黑的烧伤和水泡，呼吸微弱而急促。军医紧跟着担架，语速飞快地向哨站医疗官汇报着伤情：“左臂肱骨粉碎性骨折，全身多处二至三度烧伤，内出血，疑似肺部挫伤和脑震荡…”
夜阑的心揪紧了。他默默跟在担架旁，直到看着昼隐被送入哨站唯一的重症医疗舱。
“指挥官，您的伤势也需要立即处理。”哨站医疗官看着夜阑左臂焦黑的绷带和明显不适的姿态，严肃地说。
“我没事。先救他。”夜阑的声音沙哑而固执，目光透过医疗舱的观察窗，死死盯着里面被各种管线缠绕的昼隐。
医疗官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夜阑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和深藏的焦虑，叹了口气：“好吧，但请您至少接受消毒和止痛处理，并配合扫描。您需要保持清醒。”
夜阑沉默地点了点头，任由医疗机器人处理他手臂的灼伤，冰冷的消毒喷雾刺激得伤口一阵刺痛，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医疗舱内那闪烁的生命监护数据上。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逝。夜阑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闭目养神，但神经始终紧绷。那块黑色的数据板被他紧紧攥在手中，冰冷的触感是唯一的慰藉。顾见星失联前的警告和林深时关于“虚空之扉”的分析，如同冰冷的毒蛇，在他脑海中盘旋。
不知过了多久，医疗舱的门滑开。医疗官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情况暂时稳定了。生命体征恢复平稳，内出血止住了，骨折和烧伤需要时间修复，但最危险的是…”医疗官顿了顿，看着夜阑，“脑部扫描显示，昼隐队长在爆炸中承受了极其强烈的精神冲击波和瞬间的极限过载。这导致了他的大脑产生了保护性的…记忆屏障。”
“记忆屏障？”夜阑的心猛地一沉。
“是的。通俗地说，就是…选择性失忆。这是大脑在无法承受巨大创伤信息时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医疗官解释道，“目前来看，他可能遗失了爆炸发生前一段时间内，甚至更久远的…特定记忆片段。具体遗失了多少，范围有多广，需要等他清醒后进一步评估。”
选择性失忆…夜阑的呼吸一滞。他想到了昼隐驾驶“金乌”义无反顾撞向那片强光时的画面，想到了最后那声带着笑意的决绝呼喊…那段记忆，对大脑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创伤。
就在这时，医疗舱内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夜阑猛地站直身体，透过观察窗望去。
医疗舱内，昼隐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那双曾经如同阳光般耀眼的金色眼眸，此刻显得有些迷茫和空洞，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他困惑地转动着眼珠，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最后，目光落在了观察窗外夜阑的脸上。
夜阑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向前一步，几乎要贴在观察窗上。
四目相对。
昼隐的眼神里，有对陌生环境的警惕，有身体的痛苦，有劫后余生的恍惚…但唯独，没有夜阑所熟悉的、那种见到他时瞬间亮起的、带着亲昵和依赖的光芒。
那是一种…纯粹的、看陌生高级军官的眼神。甚至还带着一丝面对上级的、本能的拘谨。
“他…”昼隐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微弱，透过内置的通讯器传出，“…是谁？”
简单的三个字，如同三把冰冷的利刃，狠狠刺入夜阑的心脏！瞬间的剧痛甚至超过了身体的伤痛！他扶着墙壁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医疗官同情地看了夜阑一眼，对着通讯器温和地说：“昼隐队长，我是‘哨兵-7’的医疗官。您安全了。这位是夜阑指挥官，‘星陨’特种部队的指挥官，也是将您从深空救回的人。”
“夜阑…指挥官？”昼隐重复着这个名字，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但眼神依旧是一片茫然的空白。他看向夜阑的目光，只剩下纯粹的、公式化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谢谢您…长官的救援。”
长官…
这个称呼，像一道无形的鸿沟，瞬间横亘在两人之间。
夜阑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通讯器，声音努力保持着平稳：“你感觉怎么样？”
“头很痛…浑身都疼…”昼隐虚弱地回答，眼神依旧困惑地扫视着周围，“我…我好像记不太清…发生了什么？我们在哪里？我的战机…‘金乌’呢？”他试图回忆，但一用力思考，头部就传来尖锐的刺痛，让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你受伤了，需要休息。其他的，等你好些再说。”夜阑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压抑的温柔。他不敢再问，不敢再刺激对方。
“好…”昼隐顺从地应了一声，似乎精力耗尽，再次陷入了昏睡。
医疗舱内恢复了平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夜阑缓缓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了眼睛。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手中那块冰冷的数据板，此刻仿佛重若千钧。
他失去了他。以一种比死亡更残忍的方式。
昼隐记得他是联邦的王牌飞行员，记得他的“金乌”战机，记得战斗…却唯独忘记了那个与他并肩作战、生死相托的…夜阑。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