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放那句“幕后指使”如同惊雷,瞬间劈碎了静室最后一丝残存的安宁。谢煜眼中残留的最后一点睡意被彻底点燃,化为焚尽一切的暴戾火焰!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起的风甚至拂动了段昀额前的碎发。
“看着他!有任何需要,立刻来报!”谢煜丢下这句话,甚至来不及再看段昀一眼,人已如一阵裹挟着血腥气的飓风,卷出了静室。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也将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留在了段昀心头。
她躺在那里,掌心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待春”玉佩,冰凉的玉质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幕后指使……赵七醒了!他终于能说话了!野狼坡那场血腥伏击的真相,那差点将他们所有人葬送的阴谋,即将大白!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擂动,牵扯着尚未愈合的伤口,带来阵阵闷痛。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想跟过去,想知道那个名字!但虚弱的身体如同灌了铅,连抬起手指都异常艰难。高烧初退带来的那点清明,此刻全被巨大的焦虑和担忧占据。
将军府另一处守卫森严的厢房,药味比静室更加浓重刺鼻,混合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和伤口腐败的气息。
赵七躺在简陋的行军床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瘦脱了形。那支致命的弩箭虽已被取出,但胸肺遭受的重创和高热反复的折磨,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力。他微微睁着眼,眼神浑浊而涣散,呼吸急促而微弱,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杂音。
谢煜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如同山岳般投下阴影。他大步走到床前,俯下身,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却又极力压制着翻腾的怒火:“赵七!我是谢煜!告诉我,野狼坡,是谁?”
听到“谢煜”二字,赵七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艰难地汇聚在将军那张冷硬肃杀的脸上。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吐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只有大滴大滴的冷汗从额角滑落。
“水!”谢煜厉喝。
守在一旁的军医立刻端来温热的参汤。谢煜亲自接过,小心地托起赵七的后颈,将参汤一点点润进他干裂的唇缝。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赵七痉挛般的喘息稍稍平复了一些,涣散的眼神也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
“将……将军……”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败的铜锣,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是……是……钱……钱……”
“钱万通?”谢煜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周身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一股实质般的、令人血液冻结的杀意弥漫开来,连旁边的军医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赵七艰难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但谢煜捕捉到了!他眼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他亲自下的令?!”谢煜的声音如同寒冰地狱刮出的阴风。
赵七又极其微弱地摇了一下头,眼神中流露出更深的痛苦和恨意,他喘了几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他……管家……疤脸……刘……接头……山匪……听……听命……钱……”
够了!
这些破碎的信息,已经足够谢煜拼凑出清晰的脉络!钱万通!这个永昌府粮商的魁首!他的管家,那个叫“疤脸刘”的泼皮头子,亲自与黑水沟的“过山风”勾结,策划了野狼坡的伏击!目标就是段昀和那批赈灾粮!为了垄断粮价,为了剪除段昀这个碍事的“出头鸟”,他们竟敢如此丧心病狂,视人命如草芥!连他谢煜派出的亲兵都敢杀!
“好!好一个钱万通!”谢煜怒极反笑,那笑声却比哭更瘆人,充满了嗜血的暴戾!他猛地直起身,高大的身影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气若游丝的赵七,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但更多的,是滔天的杀意!
“全力救治!不惜一切代价!”他丢下冰冷的命令,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厢房!
目标明确——将军府地牢!
阴暗潮湿的地牢深处,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排泄物的恶臭和绝望的哀嚎。这里是将军府关押重犯和审讯的地方,也是谢煜手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利刃之一。
钱万通早已不复数日前在议事厅和偏厅时的“体面”。他一身华贵的锦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污秽和血渍,肥胖的脸上青紫交错,一只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他被铁链锁在冰冷的石墙上,精神早已崩溃,眼神涣散,口中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当谢煜那如同地狱魔神般的身影出现在牢门外时,钱万通残存的最后一丝神智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他如同濒死的鱼般剧烈挣扎起来,铁链哗啦作响,涕泪横流地哭嚎:“将军!谢将军!饶命啊!饶命啊!小人是冤枉的!是……是有人陷害小人!将军明鉴啊!”
谢煜面无表情,如同在看一只肮脏的臭虫。他缓缓踱步到钱万通面前,每一步都像踩在对方的心尖上。他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一寸寸剐过钱万通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疤脸刘,在哪里?”谢煜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直接刺入钱万通的骨髓。
钱万通浑身一僵,眼神瞬间慌乱:“疤……疤脸刘?他……他是小人的远房亲戚,前些日子……前些日子就回乡下老家了!小人不知……”
“砰——!”
话未说完,一只穿着坚硬军靴的脚,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狠狠踹在钱万通肥胖的肚子上!
“呃啊——!”钱万通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踹得离地飞起,又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墙上!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腥甜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咙,他“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和胃液的混合物!
“本将没耐心听你放屁!”谢煜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冻彻灵魂,“野狼坡。三百石精米。伏击。死伤军士。疤脸刘。过山风。”他每吐出一个词,眼中的杀意就浓重一分,“钱万通,你是想尝尝十八般刑具的滋味,还是想现在就把你全家老小都‘请’进这地牢来陪你?!”
“不!不要!将军饶命!饶命啊!”钱万通彻底崩溃了,巨大的恐惧压垮了他所有的侥幸。他瘫在污秽的地上,涕泗横流,语无伦次地哀嚎:“我说!我说!是……是疤脸刘!是他!是他联络的过山风!他说……说那个姓段的娘们儿不识抬举,挡了大家的财路,只要……只要除了她,抢了那批粮,就能……就能把粮价牢牢攥在手里!还能……还能给将军您一个下马威!小人……小人一时糊涂,被他蒙蔽了啊将军!饶命啊!”
“蒙蔽?”谢煜蹲下身,冰冷的视线与钱万通惊恐的眼睛平齐,嘴角勾起一抹残忍到极致的弧度,“那些死去的军士,也是被蒙蔽的?”
他猛地伸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掐住钱万通肥厚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钱万通痛得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说!疤脸刘在哪?!劫走的精米在哪?!”谢煜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审判。
“在……在城西……‘福隆’货栈……地下……暗仓……”钱万通被掐得翻白眼,拼尽全力挤出破碎的字句,“疤脸……刘……应……应该在……‘春宵阁’……他……他常去……找相好的……翠……翠红……”
“很好。”谢煜缓缓松开手,任由钱万通如同烂泥般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喘息。他站起身,掏出雪白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掐过钱万通的手,仿佛沾上了什么极其恶心的污秽。
“周放!”
“卑职在!”周放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牢门外,眼神兴奋而冷酷。
“带一队人,去‘福隆货栈’,给本将把地下暗仓掀了!一粒米都不许少!再带一队人,去‘春宵阁’,把那个‘疤脸刘’,给本将‘请’回来!记住,”谢煜的声音陡然转寒,带着刺骨的杀意,“要活的!本将,要亲自‘招待’他!”
“是!”周放狞笑着领命而去。
谢煜最后看了一眼地上如同死狗般的钱万通,眼神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看好他。别让他死了。本将,还要留着他,好好算总账。”
说完,他转身,玄色的披风在阴暗的地牢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大步离开。身后,只留下钱万通绝望的哀嚎和狱卒冰冷的锁链声。
谢煜带着一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与戾气回到静室外时,脚步却下意识地放轻了。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中翻腾的杀意,才轻轻推开门。
静室内,药香依旧。段昀并未如他所料地昏睡。她靠坐在床头,背后垫着厚厚的软枕,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望着门口的方向。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柔和地洒在她身上。那张明艳的面容虽带着大病初愈的憔悴,却难掩其夺目的光华。
谢煜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尚未完全收敛,与这宁静的药室格格不入。
他看着段昀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看着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庞,心中那翻腾的暴戾竟奇异地被一丝微涩的暖流所中和。
“你……都知道了?”段昀的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沙哑,却异常平静。
谢煜沉默地点了点头,走到床边。他没有坐下,只是垂眸看着她,声音低沉:“钱万通指使管家疤脸刘,勾结黑水沟过山风,策划了野狼坡伏击。目的,是除掉你,抢走赈灾粮,掌控粮价。”他言简意赅,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段昀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攥紧了掌心的玉佩。螭纹的棱角硌着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感。
果然是他!那个在议事厅皮笑肉不笑、在偏厅惶惶不安的大粮商!为了利益,竟能狠毒至此!赵七的重伤垂死,那两名年轻军士的性命……都成了他贪婪的祭品!
一股冰冷的愤怒和深沉的悲哀涌上心头。这就是她姐姐用命去抗争、她家族为之倾覆的……世道人心!
“你……打算怎么做?”段昀抬起眼,目光直视着谢煜深邃的眼眸。她看到了他眼底尚未散尽的猩红杀意,也看到了那杀意深处,一丝为她和死伤兄弟而起的痛楚。
谢煜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近乎残忍的弧度:“血债,自然要用血来偿。疤脸刘已经在路上。钱万通和他的同伙,一个都跑不了。本将会让他们知道,动我的人,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足以冻结血液的森然。
段昀的心猛地一悸。她毫不怀疑谢煜的手段。地牢里的钱万通,恐怕已经见识过了。她相信谢煜会为她、为赵七、为死去的军士讨回公道。但……
“将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变得更加清明而坚定,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血债要偿,但仇,不止于此。”
谢煜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你是指……”
“野狼坡的仇,是钱万通欠下的血债。但段家的血仇,”段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了十年的、刻骨的冰冷,“是那些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蝼蚁、构陷忠良、污我姐姐为妖女的权贵欠下的!钱万通,不过是一条被驱使的恶犬!揪出他背后的主人,找到当年构陷段家、害死我姐姐的真凶,才是真正的血债血偿!”
她摊开掌心,那枚“待春”玉佩在晨光下流转着温润而冰冷的光泽。“待春”,不仅是等待重逢的春天,更是等待沉冤昭雪、血仇得报的春天!
“我要的,不止是钱万通的命。”段昀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冰,直直刺入谢煜眼底,“我要借他的口,撬开这永昌府的铁幕!我要顺着黑水沟的线,揪出当年藏在幕后、吸食我段家骨血的豺狼!我要用这枚玉佩,敲响那金銮殿上的鸣冤鼓!”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和十年血火淬炼出的坚韧!那张明艳绝伦的脸庞,此刻因这刻骨的恨意和坚定的意志而焕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光芒。薄唇紧抿成一条锐利的直线,娇艳不再,唯余凛冽的杀伐之气。
谢煜深深地看着她。看着这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回来、伤痕累累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女子。看着她眼中那比野狼坡的刀光更冷、比地牢的怒火更炽的复仇烈焰。一股强烈的悸动和无法言喻的痛惜交织在他心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伸出手,宽厚而带着薄茧的手掌,坚定地覆在了段昀紧握着玉佩的、冰凉的手上。
他的手心滚烫,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力量,也带着一种无声的、重逾千钧的承诺。
四目相对。
无需言语。
血债,必须血偿。
仇,无论大小,无论深浅,无论要付出何等代价。
他陪她,一路清算到底!
地牢的血腥,只是这场清算风暴,掀开的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