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煜覆盖在她手背上的手掌，滚烫而坚定，那无声的承诺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
段昀紧握着冰凉的玉佩，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翻涌的心潮竟奇异地平复了几分。那滔天的恨意并未消失，反而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为冷硬、更为专注的意志。
“当务之急，是撬开疤脸刘的嘴。”段昀的声音恢复了病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冷静，仿佛刚才那个宣泄着刻骨仇恨的人并非是她。
“钱万通只是被推到台前的傀儡，疤脸刘是执行者，也是连接‘过山风’和幕后之人的关键一环。他知道的，一定比钱万通多。”
谢煜收回手，目光沉凝地点头：“周放已经去了。‘春宵阁’那地方，疤脸刘跑不了。”他顿了顿，眼中寒芒一闪，“本将会亲自‘招待’他，让他把知道的一切，连本带利吐出来！”
“将军，”段昀抬眸，目光锐利如针，“审讯疤脸刘，我必须在场。”
“不行！”谢煜断然拒绝，眉头紧锁，“地牢阴寒，刑讯场面……不是你能承受的。你伤势未愈，安心休养。”
“我承受得住！”段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挣扎着想要坐得更直，肩胛骨的剧痛让她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额上渗出冷汗，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谢煜。
“野狼坡的血，我亲眼见过！赵七和死去的兄弟，是为护我而伤、而亡！段家的血仇，更是我刻骨铭心之痛！若连仇人的脸都不敢看，连他们招供的罪状都不敢听，我段昀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有何面目执此‘待春’之玉？！”
她举起手中紧攥的玉佩，螭纹在掌心留下清晰的印记。
“况且，”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疼痛，声音转为低沉而锐利，“只有我在场，才能从疤脸刘的供词中，分辨出哪些可能与当年构陷段家的旧事相关！那些细节，那些名字，那些只有段家人才懂的联系，外人是看不透的！将军，这非是意气用事，而是破局的关键！”
静室内一片沉寂。药香依旧弥漫，却压不住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谢煜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段昀脸上，审视着她眼中那份不容动摇的坚定，那份被剧痛和虚弱包裹却依旧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
他看到了她的决心，也深知她所言非虚。要揭开那尘封十年的铁幕，段昀的参与，尤其是她对细节的敏感，至关重要。
半晌，谢煜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好。”他沉声道，带着一丝妥协，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但你必须答应我两点：第一，全程坐在我身后，不得靠近刑架；第二，若觉不适，立刻告知，我会让人送你回来，不得逞强！”
“我答应。”段昀毫不犹豫。
将军府地牢深处，另一间更为阴森、刑具更为齐全的石室内，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着血腥与绝望。
疤脸刘被粗大的铁链呈“大”字形悬吊在中央的石柱上。他那张标志性的、带着狰狞刀疤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身上价值不菲的绸衫被剥去，只剩单薄的里衣，上面沾满了挣扎时蹭上的污秽。
他显然经历过初步的“招呼”，鼻青脸肿，嘴角淌血，一只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当看到谢煜那如同魔神般的身影踏入石室时，他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剧烈地挣扎起来，铁链哗啦作响，口中发出恐惧的嘶吼：
“谢煜！你……你敢动我？！我背后的人不会放过你的！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的人？！放开我！”
谢煜对他的嘶吼充耳不闻，如同看一摊死肉。他径直走到石室中央唯一一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坐下，姿态随意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压。周放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他身侧，眼神冰冷地看着疤脸刘。
段昀则被安置在谢煜身后几步远的一张铺着厚厚软垫的椅子上，一名高大的亲兵如同门神般守在她身侧。
她脸色苍白，肩头的伤口在阴寒的地牢中隐隐作痛，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沉静如水，牢牢锁定在疤脸刘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你是谁的人？”谢煜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器刮过石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说出来，本将或许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疤脸刘被这声音激得一个哆嗦，随即色厉内荏地嘶喊：“你休想！有种就杀了我！我什么都不会说！我要是说了，我全家老小都活不成！”
“哦？”谢煜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眼神示意了一下周放。
周放狞笑一声，从旁边烧得通红的炭盆里，抽出一根烙铁。烙铁顶端被打造成一个扭曲的“囚”字，在火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红光。
“嗤——！”
一股皮肉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疤脸刘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响彻整个石室！他胸口瞬间被烙上了一个焦黑的、狰狞的“囚”字印记！剧烈的疼痛让他身体疯狂地抽搐扭动，铁链被拉扯得铮铮作响！
“啊——谢煜！我/操/你M！！你这个/贱/货！”疤脸刘涕泪横流，破口大骂。
“看来是不够痛。”谢煜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在评价天气。他又挥了挥手。
另一名亲兵上前，手中拿着一把特制的、带着倒刺的皮鞭。鞭子蘸了盐水，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破空声，狠狠抽在疤脸刘血肉模糊的胸膛上！
“啪！啪！啪！”
鞭鞭入肉！盐水刺激着伤口，带来加倍的痛苦！疤脸刘的惨嚎一声高过一声，咒骂很快变成了不成调的哭嚎和哀求：“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我说！我说！”
谢煜抬了抬手，鞭刑停止。疤脸刘如同破风箱般剧烈喘息，浑身被冷汗和血水浸透，眼神涣散，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说。”谢煜的声音如同催命符。
“是……是京城来的贵人……”疤脸刘的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他派人传的话……让……让钱老爷……想办法……除掉那个姓段的商队头子……说……说她碍事……还……还跟当年段家的案子有牵扯……不能留……”
段昀的心脏猛地一缩！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果然！果然牵扯到当年！
“贵人？哪个贵人？”谢煜追问，眼神锐利如鹰隼。
“不……不知道……真不知道……”疤脸刘痛苦地摇头，“那人……很神秘……每次都是……不同的中间人……传话……钱老爷……也只见过一次……说……说是个大人物……戴着面具……手……手上好像戴着……一个很特别的扳指……黑……黑水蛟的图案……”
黑水蛟扳指！
段昀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瞬间划过脑海！当年姐姐被带走前，似乎曾无意间提起过，那个负责构陷段家的御史，手上就常年戴着一个黑水蛟纹的玉扳指！姐姐说那扳指邪气得很！
谢煜显然也捕捉到了段昀瞬间的异样。他没有回头，但周身的气息更加冰冷。
“还有呢？这次劫粮、伏击，也是那‘贵人’的意思？”
“是……是……”疤脸刘喘息着，“贵人……要钱……钱老爷……把粮价……彻底……彻底控住……最好……能……能逼得谢将军……您……您低头……至于……至于伏击……是……是钱老爷……和我……想……想一劳永逸……顺便……给……给将军您……一点……颜色看看……”
“好一个一劳永逸！好一点颜色！”谢煜怒极反笑，眼中杀意沸腾，“那批被劫的精米，藏在福隆货栈地下暗仓，也是你安排的？”
“是……是……”
“除了钱万通和你，永昌府还有哪些粮商参与了此事？或者说，听命于那位‘贵人’？”
疤脸刘报出了几个名字，正是“丰裕号”、“隆昌记”等大粮商。
“最后一个问题，”谢煜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十年前，构陷段家，污蔑段家大小姐为妖女，最终导致段家满门被抄的……是不是也是这位‘贵人’的手笔？”
疤脸刘浑身剧震！眼中露出极致的惊恐，仿佛听到了最可怕的禁忌！他疯狂地摇头，语无伦次：“不……不知道！小人真的不知道！那……那是天大的事！小人……小人那时只是钱府一个打手！真的不知道！将军饶命！饶命啊！”
他的恐惧不似作伪。显然，段家旧案的层级，远非他这种打手头子所能触及。
谢煜不再看他，缓缓站起身。该问的，基本都问出来了。剩下的，需要更细致的梳理和更深入的追查。疤脸刘的利用价值，已经不大。
“给他个痛快。”谢煜丢下冰冷的四个字，转身，不再看那瘫软如泥、只剩恐惧呜咽的身影。
“是！”周放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抽出了腰间的短刀。
谢煜走向段昀，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可能看向刑架的视线。他伸出手，声音低沉：“此地污秽，我们出去。”
段昀没有去看那即将发生的终结一幕。她的目光落在谢煜伸出的手上，又抬起眼，对上他那双深邃如寒潭、此刻却翻涌着复杂情绪的眼眸——有冰冷的杀意，有对真相的凝重，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她此刻状态的担忧。
她没有去握他的手，而是扶着椅背，自己缓缓站了起来。
虽然脚步有些虚浮，脸色苍白依旧，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眼神锐利而清明，仿佛刚才听到的不是血腥的供词，而是通往复仇之路的密钥。
“好。”她声音平静，率先一步，朝着石室外走去。
谢煜收回手，看着那纤细却异常坚韧的背影，沉默地跟了上去。将疤脸刘绝望的呜咽和周放手中短刀冰冷的反光，彻底隔绝在身后沉重的铁门之内。
地牢幽深的甬道里，脚步声回荡。段昀走在前面，谢煜落后半步。昏黄的火把光芒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时而交织，时而分离。
“黑水蛟扳指……”段昀的声音在寂静的甬道中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我姐姐……被带走前，提起过。她说，那个负责构陷的御史手上，就戴着这么一个东西。邪气得很。”
谢煜的脚步微微一顿，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御史？可知姓名？”
“不知。”段昀摇头，“姐姐只说是个戴黑水蛟扳指的御史，气焰嚣张，言语间……对段家充满恶意。”
“御史……黑水蛟……”谢煜低声重复，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仿佛在脑海中飞速检索着所有相关信息。京城的御史不少，但能佩戴如此特殊纹饰扳指的，绝非等闲之辈！这无疑是一条极其关键、直指核心的线索！
“顺着这个扳指，还有疤脸刘供出的那些粮商，”段昀的声音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冷静，“一层层剥下去。钱万通是弃子了，疤脸刘已死。接下来，该轮到‘丰裕号’、‘隆昌记’……还有那位藏头露尾的‘贵人’了。”
“放心。”谢煜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如同磐石般坚定，“本将会让他们知道，动了我的人，掀开了不该掀的铁幕一角，会有什么下场。一个都跑不了。”
两人不再言语，沉默地走出地牢。外面天光已然大亮，刺目的阳光让刚从幽暗地牢出来的段昀微微眯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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