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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账

剑影珠韵

将军府书房,厚重的紫檀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墨香、松烟墨特有的微苦气息,以及一种无形的、令人屏息的凝重。

段昀坐在窗边的圈椅上,身上披着一件谢煜的玄色披风,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但精神已比地牢归来时好了许多。她手中捧着一杯热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却落在书案后那个凝神书写的挺拔身影上。

谢煜运笔如飞,玄色的袖口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露出紧实的手腕。他正在书写一份措辞极其严厉的公文。笔锋遒劲,力透纸背,字里行间充斥着冰冷的杀伐之气。

“……查永昌府粮商钱万通、李丰裕、王隆昌等,勾结山匪‘过山风’,于野狼坡伏击朝廷赈灾粮队,袭杀官军,劫掠粮秣,罪证确凿,十恶不赦!其行径恶劣,人神共愤,实乃动摇国本、荼毒生民之巨蠹!……着即查封钱万通、李丰裕、王隆昌名下所有商号、货栈、田产、宅邸,一应钱粮货物,悉数充作赈灾军需!主犯钱万通、李丰裕、王隆昌,及其核心党羽,即刻锁拿入狱,严加审讯,待查明其余罪状,数罪并罚,依律严惩,以儆效尤!……”

最后一个凌厉的“!”落下,谢煜搁下笔,拿起镇远将军的虎钮金印,蘸满殷红的印泥,重重地盖在那份杀气腾腾的公文末尾!鲜红的印迹如同凝固的鲜血,宣告着永昌府商界一场大地震的降临!

“周放!”谢煜的声音冷硬如铁。

“卑职在!”周放如同等待已久的猎豹,瞬间出现在门口。

“即刻去办!调集府兵,封锁名单上所有商号、货栈、府邸!所有涉案人员,一个不漏,全部拿下!反抗者,格杀勿论!所得钱粮货物,即刻清点造册,优先补充赈灾缺口!”

“是!卑职领命!”周放眼中精光爆射,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凛然杀气,接过公文,转身大步流星而去。沉重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却仿佛带着千军万马的肃杀回音。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段昀看着谢煜放下金印,用一方素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沾染了印泥的手指。他的侧脸在透过窗棂的光线下,轮廓冷硬如刀削斧凿,眼神深邃如寒潭,看不到一丝波澜,只有掌控全局的绝对冷静。

“查封商号,抄没家产,锁拿主犯……将军此举,无异于将永昌府的天,捅了个窟窿。”段昀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打破了沉寂。“钱万通是弃子,但李丰裕、王隆昌背后,未必没有其他依仗。那位‘贵人’,不会坐视不理。”

“窟窿?”谢煜抬眸,目光如电般射向段昀,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本将就是要捅破这天!让他们知道,这永昌府,究竟是谁说了算!至于‘贵人’……”他眼中寒芒一闪,“他若敢伸手,本将就连他的手一起剁下来!”

他走到巨大的永昌府舆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标注着“福隆货栈”、“丰裕号总行”、“隆昌记粮仓”的位置,如同点将。“野狼坡的血债,先收点利息。这些蛀虫盘踞多年,吸食民脂民膏,囤积居奇,扰乱边贸,早该清理了!抄没所得,正好解赈灾燃眉之急。”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代表“黑水沟”的险峻山形标志上。“疤脸刘虽死,但‘过山风’还在,那批被劫的精米,也还有部分下落不明。

这条线,不能断。

本将会派人继续追查,务必剿灭这股悍匪,追回所有失粮!同时……”他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段昀,“顺着‘过山风’这条线,或许能摸到更多关于那‘贵人’的蛛丝马迹。山匪与京城权贵勾结,所图必然不小。”

段昀微微颔首。谢煜的雷霆手段,既是清算血债,也是敲山震虎,更是在混乱中强行撕开一道口子,为后续追查铺路。她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圈椅扶手,眼神沉凝:“那位戴黑水蛟扳指的御史……将军心中,可有眉目?”

谢煜走回书案后,从一叠厚厚的卷宗中,抽出一本墨蓝色封皮、边角磨损严重的册子,推到段昀面前。“这是近十年间,京城都察院所有在册御史的名录及简要履历。本将离京前,费了些力气才弄到。”

段昀心头微震。这份名录,绝非普通将领能轻易获取。她翻开册子,墨香扑鼻,蝇头小楷记录着一个个名字、籍贯、功名、历任官职……信息虽简略,却已弥足珍贵。她的目光飞速扫过一页页名单,试图从中寻找任何与“黑水蛟”、“段家旧案”相关的蛛丝马迹。

“御史之中,有资格、有胆量、且可能与段家结怨,并佩戴特殊纹饰扳指的……”谢煜的声音低沉,带着思索,“范围并不大。本将初步筛选了几人。”

他拿起一支朱笔,在名录的几处名字上,重重地圈画出来:

陈元礼:景和十五年进士,出身江南豪族陈氏,为人刚愎,手段酷烈,尤好罗织罪名,曾数次弹劾边镇将领“靡费军饷”、“养寇自重”,在军中名声极差。景和二十一年(段家被抄前一年)曾任巡按御史,巡查过北境军务。

高世安:勋贵子弟,袭三等伯,荫封入都察院,素以骄横跋扈著称,与京中多名权贵子弟交好,尤喜奇珍异宝。传闻其有一枚祖传的墨玉扳指,但具体纹饰不详。

冯铮:寒门出身,景和十八年探花,以直言敢谏闻名,曾数次弹劾权贵贪腐,树敌颇多。但其作风清正,不似佩戴奢靡之物者。圈出他,只因他曾于景和十九年弹劾过时任户部侍郎(段昀之父段鸿的上司)贪墨渎职,虽未成功,却可能因此与段家产生某种间接关联。

……

段昀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几个被朱笔圈出的名字,尤其是“陈元礼”和“高世安”。陈元礼的酷烈手段和巡查北境的经历,高世安的勋贵背景和收藏癖好,都显得尤为可疑。

“陈元礼……高世安……”段昀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在“陈元礼”的名字上划过,“姐姐当年提起那个御史时,语气里充满厌恶,说他‘眼神像毒蛇’,‘扳指黑得邪门’……陈元礼的风评,倒是很符合‘毒蛇’的形象。”

“高世安的可能性也不小。”谢煜接口道,“勋贵子弟,跋扈骄横,又有收藏奇珍的癖好,一枚特制的黑水蛟扳指,正合他身份。且勋贵与文官御史系统虽非一体,但暗中勾结、互为爪牙之事,并不鲜见。”

“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段昀合上名录,眼神锐利,“仅凭推测和十年前的模糊记忆,无法指认。扳指是关键。若能确认这二人中,谁确实拥有或曾佩戴过黑水蛟纹的玉扳指……”

“这需要京城的眼线。”谢煜沉声道,“本将在京中有些人手,但要查探御史和勋贵伯爷的贴身之物,还需更隐秘、更靠近核心的渠道。”

他的目光落在段昀身上,带着一丝探询,“你的‘西风’商队,在京城……可有根基?”

段昀心中一动。西风商队这些年虽主要在西北和西域活动,但为了打通商路、获取信息,在京城也并非毫无布置。她有几个极其隐秘的联络点,负责人是她当年从段家带出的、绝对忠心的老仆之后。

“有。”段昀回答得干脆,“虽非显赫,但胜在隐蔽可靠。传递消息、探查一些不易引人注目的外围消息,应当可行。” 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要直接探查御史或伯爷的私物,风险极大,需极其谨慎。”

“本将明白。”谢煜点头,“此事需从长计议。眼下永昌府的行动,足以吸引某些人的注意,让他们自乱阵脚。我们静观其变,等待时机。”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棂。外面阳光正好,但将军府高墙之外,永昌府城却笼罩在一片无形的肃杀之中。隐约能听到远处街市传来的喧哗,似乎还夹杂着兵甲碰撞和呵斥的声音——周放的人,已经开始动手了。

“永昌府,只是开始。”谢煜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清完了这里的账,就该去京城,会一会那些藏在幕后的‘贵人’了。无论是陈元礼,还是高世安,亦或是其他什么人……”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直直看向段昀,“当年段家的血,不会白流。你姐姐段禾的冤屈,必将昭雪!本将说到做到!”

段昀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站起身。肩胛骨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被仇恨与信念淬炼出的、玉石般冷硬坚定的光芒。

她轻轻抚过袖中那枚温润的“待春”玉佩。

待春。

待的,便是这血债血偿、沉冤昭雪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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