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学典礼的掌声还在操场上空飘着，林满已经抱着会议记录本快步穿过教学楼。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制服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她低头看了眼手表，五点二十，陈医生应该还在心理咨询室等她。

后巷的穿堂风突然灌过来，吹乱了她一丝不苟的刘海。林满腾出手去整理头发，第二颗纽扣绷得有点紧，勒得她呼吸不太顺畅。这是上周新换的制服，母亲特意选了小一码的，"女孩子要端庄"。

"哟，年级第一也走这种地方？"

阴影里突然冒出三个男生，校服歪歪扭扭地套在身上。领头的那个踢了踢地上的易拉罐，铝罐哐当哐当滚到林小满脚边。她往后退了半步，后背贴上潮湿的砖墙，青苔的凉意透过衬衫渗进来。

"请让开。"她把会议记录本抱在胸前，声音平稳得像在课堂上回答问题，"我还要去送材料。"

染黄头发的男生咧嘴笑了："听说你们优等生每个月零花钱不少？"他伸手去撩林满的马尾辫，"借点给学长买烟呗。"

林满猛地偏头躲开，后脑勺撞在墙上咚的一声。她没喊疼，只是把指甲掐进掌心。不能慌，母亲说过，任何时候都要保持体面。

"找茬找错人了。"

铁栅栏那边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季付单肩挂着书包走过来，校服敞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黑T恤。他踹翻了巷口的垃圾桶，玻璃瓶碎裂的声响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

三个混混明显僵住了。黄头发的手还悬在半空，指尖沾着林小满的一根发丝。

"季哥，我们就是开个玩笑......"黄头发往墙角缩，后腰蹭到墙上的铁锈。

季付没搭理他们，目光落在林小满发白的指关节上。她右手死死攥着左手手腕，袖口被扯得歪斜，露出一小截绷带。

"滚。"季付转了转右手腕，指关节的结痂裂开，渗出血珠。三个男生跑得比野猫还快。

巷子里突然安静得可怕。林满听见自己心跳声大得像打鼓，后背的汗把衬衫黏在皮肤上。她低头去捡散落的文件，手腕突然被抓住。

"你——"

季付的掌心很烫，虎口有练拳留下的茧子。他原本只是想拦住她道谢的话，却意外摸到绷带下凹凸不平的触感。林满猛地抽手，袖口彻底滑上去，黄昏的光线里，那道暗红色的疤痕像蜈蚣般趴在苍白的皮肤上。

两人同时僵住了。

远处传来开学典礼散场的广播声，欢快的音乐飘进巷子，衬得这里像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季付盯着那道疤，突然想起母亲葬礼那天，玻璃相框边缘也有这样一道裂痕。

"那种伤..."他嗓子发干，"不是意外吧？"

林满迅速拉好袖子，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她抬头时表情已经恢复平静，只有睫毛在轻微颤抖："不关你的事。"

季付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地上有张纸被风吹得翻了个面。他弯腰捡起来，血珠正好滴在"心理咨询预约单"几个字上。纸张抬头印着今天的日期：9月1日，下午五点三十。

教学楼三楼的窗口，周雅放下举着手机的胳膊。镜头里，季付弯腰的姿势像在给逃跑的林满鞠躬。她吹了吹指甲上新涂的护甲油，给照片配上文字："好学生和坏学生的新学期约会？"

心理咨询室的门把手冰凉刺骨，林小满推门时指甲在金属表面刮出细小的声响。陈医生从病例本上抬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她袖口停留了两秒。

"开学典礼结束了？"陈医生合上钢笔，笔帽咔嗒一声。消毒水味里混着淡淡的薰衣草香，窗台上的加湿器喷出细密水雾。

林满把会议记录本放在茶几上，四角对齐。"德育处王主任让我转交下周的班会安排。"她声音很轻，像在背诵课文。袖口的纽扣不知什么时候松了一颗，线头支棱着。

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林满后背瞬间绷直。陈医生起身拉上窗帘，百叶窗的阴影在她脸上切出细条纹："别紧张，是保洁阿姨在换垃圾袋。"

"我没紧张。"林满低头整理裙褶，发现膝盖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茶几玻璃反射出她扭曲的倒影，嘴唇被自己咬得发白。

陈医生抽出纸巾递过去："你手腕上的绷带该换了。"

林满猛地按住袖口。加湿器的水珠凝结在茶几表面，映出窗外一闪而过的人影——季野的黑色书包带扫过磨砂玻璃，像乌鸦掠过雪地。

"那是......"陈医生刚要开口，林满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在地砖上刮出刺耳声响。

"我今天能提前结束咨询吗？"她语速很快，"学生会六点要核对社团招新名单。"

陈医生看了眼挂钟，五点四十五。她拉开抽屉取出新的绷带和药膏，塑料包装在寂静中哗啦作响："至少让我帮你换完药。"

林满盯着门缝下晃动的阴影。季付的球鞋停在那里，鞋带散开一截，沾着后巷的泥水。她突然想起他指关节的血滴在预约单上的样子，像钢笔漏墨。

"我自己来。"她抓过药品塞进书包，金属药管撞到铅笔盒发出脆响。书包夹层里露出半张折叠的纸——是上周的心理测评表，最后一栏"自杀倾向"后面画着鲜红的问号。

门外的影子动了。季付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但有什么东西从门缝底下滑进来。林满蹲下去捡，呼吸突然凝滞。

是她的心理咨询预约单，血迹旁边多了行潦草字迹："放学后器材室等你，别让那帮垃圾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