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像无数把淬了寒光的薄刃,狠狠刮过卡尔的骨头。他猛吸一口气,浓重的水腥和淤泥腐败的气息瞬间塞满鼻腔,几乎令人窒息。他强迫自己向下沉,更深地沉入这条被称为“圣痕”的河流下游。河水浑浊,光线被层层削弱,视野里只剩下模糊晃动的幽绿,像垂死巨兽浑浊的眼底。视野里只有浑浊的幽绿,粘稠的水流裹挟着无数细小的悬浮物,像某种活物般缓缓蠕动。
这里,就是,下游瘟疫之河的下游。
上游的水,隔着一道由锈蚀铁链和漂浮警示球构成的脆弱界线,清澈得近乎残忍。卡尔甚至能看清对岸水底卵石圆润的轮廓。而这里,在下游,河水浑浊粘稠,无数肉眼可见的细小颗粒悬浮其中,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不祥的油光,如同亿万只沉睡的虫卵。它们随着水流的推搡,无声无息地附着在他的皮肤、头发、眼睫上,带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无处不在的滑腻触感。他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而是那种微小的、持续不断的吸附感,如同无数张微不可见的嘴在啃噬。
他强迫自己沉得更深,直到双脚陷进河床冰冷的淤泥里。冰冷刺骨,却压不住身体内部那更深的、令人发狂的啃噬感。它们就在里面,在他脊椎深处,在那片最温热柔软的地方,像一群不知疲倦的矿工,用细密尖利的颚齿一刻不停地挖掘、啃食着他的骨髓。每一次心跳,都像在给那些蠕动的虫子擂响战鼓,催促它们更加疯狂地扩张自己的巢穴。剧痛如同钢针,反复刺穿他的神经。
水,淹死它们!卡尔在心底咆哮,绝望如同冰冷的水草缠绕住他的心脏。他张开嘴,让冰冷腥臭的河水倒灌进来,猛烈地呛咳着,试图将肺里最后一点空气也挤压出去,连同那些该死的、寄居在他体内的魔鬼一同溺毙。他需要这浑浊的水彻底灌满他,从内到外,杀死那些啃噬骨髓的魔鬼。浑浊的河水呛入喉咙,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和淤泥腐败的气息,猛烈地刺激着他的气管。他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因缺氧而痉挛,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脊椎深处那蚀骨钻心的剧痛。
水面上方,隔着一层晃动的水幕,传来模糊却熟悉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爸爸!爸爸在水里吗?”那是小女儿薇拉,声音清脆得如同刚敲碎的冰凌,带着孩童特有的、无忧无虑的穿透力。
“卡尔?”妻子艾米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和关切,“你又在弄那些捕虾笼?”
然后是老大卢克和老二索菲的嬉闹声,伴随着水花被用力拍打的哗啦声。他们来了。就在下游。就在这该死的、漂浮着亿万虫卵的瘟疫之河里!
恐惧瞬间冻结了卡尔全身的血液,比河水的寒冷更甚万倍。他猛地向上挣扎,肺部爆炸般的灼痛和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溺毙虫子的疯狂念头。他破开水面,大口喘息,浑浊的水珠顺着他的头发、脸颊小溪般流淌,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断肋骨。他奋力划水,朝着声音的方向,朝着河岸,朝着他刚刚拼了命想要逃离、此刻却必须冲过去的地方——那片被死亡浸泡的下游浅滩。
他踉跄地爬上岸,湿透的衣服沉重地贴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裹尸布。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带着泥腥味的河水,每一次咳嗽都让脊椎深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锯齿在来回拉扯他的神经。他撑着膝盖,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涌入灼痛的肺部,带来一阵短暂的清明。
“卡尔!”艾米的声音清晰起来,带着惊疑和关切。她站在浅水里,离孩子们不远,脸上轻松的笑容在看清他狼狈痛苦的模样时瞬间凝固,像一张骤然被揉皱的纸。“老天,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卡尔抬起头,视线越过艾米,投向浅水区。卢克和索菲正互相泼水嬉闹,水花四溅。而小薇拉,那个才三岁、像个小面团般柔软的小女儿,正蹲在水边,胖乎乎的小手搅动着浑浊的河水,专注地捞起那些粘稠悬浮的颗粒,好奇地观察着,似乎还想往嘴里送!
“薇拉!别碰那水!”卡尔的嘶吼撕裂了空气,带着破音和无法抑制的恐慌。他踉跄着扑过去,动作因为剧痛和恐惧而变形,像一个被扯坏的木偶。
艾米被他反常的暴吼吓了一跳,本能地先一步冲到薇拉身边,一把抓住女儿的小手,阻止了她把脏东西塞进嘴里的动作。“卡尔!你吓到她了!到底怎么回事?”她的声音里混杂着对丈夫的责备和对眼前诡异状况的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