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对峙

走出教堂的那一刻，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婚纱裙摆拖在地上，沾了一路的山茶花瓣。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一声高过一声，像是在给这场荒唐的婚礼奏哀乐。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我掏出来看，屏幕上全是林墨的未接来电。最新一条微信是两分钟前发的：「你在哪里？直播是怎么回事？」我连拉黑都懒得操作，直接关机。这样一来，世界总算清静了。路边停着辆出租车，司机师傅探出头打量我：「姑娘，结婚呢？新郎跑啦？」我拉开后座车门坐下，婚纱太大，挤满了整个空间。「去城南医院。」司机吹了声口哨，「嚯，这是要抓现行啊？我跟你说现在的年轻人……」后视镜里，他还在叨叨叨，但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昨天这个时候，我还在试穿这件婚纱。林墨当时站在镜子前，手指轻轻划过我肩膀：「真好看。」那时我还傻愣愣地以为，这句话是对我说的。现在想来，他眼里看到的，恐怕只有穿着婚纱的苏妍吧。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我付了钱，拖着婚纱往急诊楼走。路上的行人都在看我，指指点点的。有个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问：「那个新娘子怎么一个人呀？」我挺直脊背，假装没听见。急诊大厅里，苏妍的助理正焦急地来回踱步，看到我穿着婚纱走进来，脸"唰"一下白了。「苏、苏小姐？您怎么来了？」我没理她，目光扫过分诊台的电子屏。苏妍的名字排在最前面，诊断结果写着：应激性失明。真是好演技。我径直走向电梯，助理想拦我，被我一个眼神吓退了。到了住院部八楼，刚走出电梯就听见林墨的声音。「医生，她情况怎么样？真的会失明吗？」「林先生您别激动，现在还不能确定……」「确定什么？需要什么治疗尽管用最好的！钱不是问题！」我靠在墙上，听着他焦急的声音，突然觉得很好笑。结婚三年，我急性阑尾炎住院，他那时在欧洲开董事会，只是让秘书送了束花过来。电梯口的电子钟显示十点半，距离婚礼开始刚好过去两个小时。病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苏妍的哭声：「墨哥，我看不见了……我以后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你了？」「别胡说，医生说了能治好的。」林墨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有我在，别怕。」我推开门，病房里的两个人同时看过来。苏妍躺在病床上，眼睛蒙着纱布，听到门响，警觉地问：「谁？」林墨猛地站起来，看到我身上的婚纱，瞳孔骤缩：「你怎么来了？」「我的婚礼还没结束，新郎跑了，我来找他。」我走进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婚纱裙摆散开，占满了整个房间的空地。苏妍的脸色白得像纸，抓着林墨的手紧了紧：「墨哥，她、她要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出去。」林墨挡在病床前，像只护崽的老母鸡。我笑了：「林墨，我们还没离婚呢。严格来说，我还是林家的少奶奶。」「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的声音里满是不耐烦。「不想怎么样。」我拿起桌上的苹果，慢悠悠地削着，「就是来看看，让你在婚礼现场弃我而去的女人，到底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苏妍的肩膀抖了抖，眼泪顺着纱布渗出来：「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墨哥他只是担心我……」「担心你？」我把削好的苹果放在盘子里，推到她面前，「担心到在自己的婚礼上，丢下新娘跑掉？」林墨的拳头攥得死紧，关节发白：「苏晚！妍妍病得很重！你别在这儿无理取闹！」「无理取闹？」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两人之间只隔了一步的距离。我能闻到他身上苏妍惯用的香水味，混杂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令人作呕。「林墨，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抬起手，指尖戳在他胸口，「三年前，你妈找到我，说苏家需要个能撑场面的少奶奶。你心里有人，但没关系，只要我乖乖听话，就能拿到我爸公司的救命钱。」「我点头了。我扮演了三年的贤妻，陪你参加各种宴会，应付你那些亲戚的刁难。我以为时间长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总会看到我的好。」「直到昨天，你告诉我苏妍要回来了，你需要这场婚礼给她一个身份。我才明白，我就是个笑话。」苏妍在床上哭喊：「不是的！墨哥对我只是兄妹之情！晚晚姐你别误会！」我没理会她，继续盯着林墨的眼睛：「还有昨晚医院走廊，你抱着她说的那些话，需不需要我现在放给你听？」林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伸手想抓住我的手腕，被我灵巧地避开。「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低吼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从婚纱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他和苏妍的对话，清晰无比。「明天婚礼结束，我就跟她离婚。」「墨哥，你真好……」「委屈你这么多年了，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录音播放完毕，病房里一片死寂。苏妍的哭声戛然而止，蒙着纱布的眼睛转向林墨的方向。林墨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我把录音笔放回口袋，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林墨，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寄给你。林太太这个位置，谁想要谁拿去。」说完，我转身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口，林墨突然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腕。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生疼。「不准走！」他红着眼睛低吼，「苏晚，你以为这场戏是你想演就演，想走就走的吗？」我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后背撞在门框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放开我！」我挣扎着，手腕却被他越抓越紧。「你休想就这么算了！」林墨的呼吸喷洒在我脸上，带着浓重的酒气——他什么时候喝的酒？「我算了什么？林墨，该道歉的人是你！该补偿的人是我！」苏妍突然尖叫起来：「够了！你们别吵了！」她猛地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跌跌撞撞地扑下床，抱住林墨的胳膊：「墨哥，你别生晚晚姐的气……都是我的错……你让她走吧……」她的身体软软地往下滑，林墨连忙伸手扶住她。就在这一刻，我趁机甩开他的手，拉开病房门跑了出去。身后传来林墨焦急的呼喊：「妍妍！」我一口气跑到电梯口，按下下行键。电梯门缓缓打开，我正要进去，手腕突然又被抓住了。这次的力气更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跑什么？」林墨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出来，脸上满是暴怒。我被他强行拽进电梯，后背重重地撞在金属壁上。电梯门缓缓合上，把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林墨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要吃人。「苏晚，你到底想怎么样？」他把我困在电梯角落，双手撑在我头两侧的墙壁上。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和苏妍的香水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放我走。」我冷冷地看着他，「我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没什么关系？」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浓浓的嘲讽，「苏晚，你以为你是谁？玩腻了就想走？」「林墨，你弄清楚！是你在婚礼上抛弃了我！是你对不起我！」我气得浑身发抖。「那又怎么样？」他低下头，鼻尖几乎碰到我的额头，「你以为离开林家，你能活得比现在好？别忘了，你爸的公司还欠着林家的钱！」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戳进我的心窝。我瞬间冷静下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突然笑了。「林墨，你以为我还是三年前那个需要靠林家救济的苏晚吗？」我抬手，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脸颊，「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爸公司的债务，上个月已经全部还清了。」林墨的瞳孔骤然收缩：「你说什么？」「我说，我不再需要看你的脸色过日子了。」我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林墨，游戏结束了。」电梯"叮"一声到达一楼。门刚打开一条缝，我就推开林墨冲了出去。身后传来他气急败坏的吼声：「苏晚！你给我站住！」我头也不回地跑出住院部，跑到医院门口。阳光依旧刺眼，我的婚纱在阳光下白得晃眼。路边有个小女孩正在吃冰淇淋，看到我，甜甜地笑了：「新娘子，你真漂亮！」我蹲下来，撕下官网上价值不菲的头纱，递给她：「送给你。」小女孩开心地接过：「谢谢新娘子！」她妈妈连忙道谢，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站起身，拦了辆出租车。「师傅，去市中心最高档的商场。」我要去买件新衣服，把这件沾满屈辱和背叛的婚纱，永远地丢掉。出租车在商场门口停下。我付了钱，刚要下车，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是晚晚吗？我是奶奶。」我的心猛地一紧：「奶奶？您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奶奶是我唯一的亲人，三年前我和林墨结婚，她气得差点跟我断绝关系。这三年来，我们一直没有联系。「我在新闻上看到你的事了。」奶奶的声音很平静，「你现在在哪里？奶奶去接你。」我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哽咽着说不出话。「别怕，孩子。」奶奶轻轻叹了口气，「不管发生什么事，奶奶都在。」我吸了吸鼻子，报了商场的地址。挂了电话，我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三年的委屈和隐忍，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路人纷纷侧目，议论纷纷。但我不在乎了，真的不在乎了。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抬起头，看到奶奶慈祥的脸。「奶奶……」我扑进她怀里，像个迷路的孩子。奶奶拍着我的背，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奶奶来了。」她帮我擦去眼泪，看到我身上的婚纱，叹了口气：「走，奶奶带你买新衣服去。」我点点头，任由奶奶牵着我的手，走进商场。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这一刻，我知道，我的新生活，开始了。

[未完待续]商场里的冷气混着高级香氛扑面而来，与婚纱上残留的医院消毒水味格格不入。奶奶牵着我径直走向一家我三年前连橱窗都不敢细看的品牌店。导购员迎上来的笑容在看到我这身狼狈婚纱时僵了半秒，随即又职业化地舒展开。

"两件最新款，"奶奶将一张黑卡放在柜台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给我孙女。"

试衣间的磨砂玻璃映出模糊的人影，我脱婚纱时指尖触到后背拉链，突然想起三年前林墨也是这样站在我身后，手指漫不经心地勾着拉链扣，说"苏家大小姐穿什么都像偷来的"。那时我攥着裙摆的手沁出冷汗，却还要挤出温顺的笑。

"吱呀——"试衣间门被拉开，奶奶拿着一件月白色连衣裙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我腕上那道被林墨捏出的红痕上，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标签拆了。"奶奶把裙子递给我，转身对导购说，"刚才那件婚纱，连同这位小姐身上所有首饰，一并包起来寄到林氏集团总裁办公室。"

导购的笔在单子上顿了顿："请问需要附卡片吗？"

"不用，"奶奶看着镜中换上新衣的我，嘴角终于有了笑意，"他认得是谁的东西。"

我摸着柔软的真丝裙摆，突然想起那枚价值千万的钻戒还躺在教堂的化妆间。当初林墨亲手为我戴上时，媒体的闪光灯亮成一片星海，他在我耳边低语："演得像点，苏家还等着救命钱。"

"手机拿着。"奶奶将一部全新的智能机塞到我手里，通讯录里只有一个联系人——"奶奶"。旧手机被她扔进垃圾桶的瞬间，我仿佛听到林墨气急败坏的吼声在空气里炸开。

正准备离开时，专柜的电视突然切换到财经频道。屏幕上出现林墨的脸，领带歪斜着，眼底是掩不住的红血丝。记者将话筒递到他嘴边："林总，请问今天婚礼直播中途中断是因为苏小姐身体不适吗？为什么您会出现在市中心医院？"

"无可奉告。"林墨的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

镜头一转，苏妍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出病房，纱布遮住半张脸，苍白的手指紧紧抓着林墨的西装裤脚，眼泪顺着纱布缝隙往下滴："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突然失明，墨哥就不会..."

主持人的声音带着怜悯："据悉苏小姐因突发性应激障碍导致暂时性失明，林总为照顾青梅竹马放弃婚礼，这种深情实在令人动容..."

"砰！"奶奶突然抬手打翻了旁边的展示架，香水瓶碎了一地，馥郁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周围的顾客纷纷侧目，她却挺直脊背看着我："挺直腰杆，这种戏码，我们苏家不看。"

刚走到商场门口，一辆黑色宾利无声滑到面前。司机拉开车门时，我看到后座坐着个穿定制西装的男人，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刻，指尖夹着的雪茄燃到一半，烟灰摇摇欲坠。

"傅先生..."奶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男人抬眸看来，目光掠过我时顿了顿——明明是第一次见面，那双深褐色的瞳孔里却像有漩涡，瞬间吸走了我所有的呼吸。他将雪茄按在车载烟灰缸里，黑色真皮座椅被烫出个浅坑也毫不在意。

"苏老夫人，"男人开口，声音比冰镇威士忌还要凉，"令孙女的离婚协议，我帮你看过了。"

车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我转头，看到林墨正从出租车里冲出来，领带在奔跑中被风吹得散开，一向精心打理的发型乱成鸟窝。他看到宾利里的男人时，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如纸。

男人指尖轻轻敲着膝盖，发出规律的哒哒声："现在签，林氏集团30%的股份，我让律师明天划到苏小姐名下。"

林墨的手已经抓住了车门把手，指节泛白："傅景深！这是我和苏晚的家事——"

"家事？"傅景深突然轻笑出声，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转过来，强迫我看着他，"苏小姐觉得，看着自己丈夫在婚礼上为别的女人奔溃，是家事？"

他的指腹带着雪茄和皮革混合的冷硬触感，我下意识想躲开，却被他捏得更紧。后视镜里，奶奶的脸色灰败如土，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签吗？"傅景深的拇指摩挲着我下巴上细腻的皮肤，动作暧昧又危险，"签了，你就能看着林墨和苏妍，在破产申请书上一起签字。"

车外传来苏妍凄厉的哭喊："墨哥！救我！我的眼睛又看不见了——"

林墨的手在车门上抖得厉害，目光在我和傅景深之间来回游移，突然发出困兽般的低吼："苏晚！你要是敢签——"

傅景深拿出钢笔塞进我手里，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到心脏。我看着车窗倒影里自己苍白的脸，三年隐忍像电影快放般闪过脑海。

钢笔尖悬在离婚协议书上方时，傅景深突然凑近，热气喷在我耳廓："忘了告诉你，苏小姐父亲公司的债务，是我还的。"

我握着钢笔的手猛地一抖，墨点落在"林墨"签名旁边的空白处，像一滴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