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之辙（其八）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时隔数十年，我居然又翻到了这篇笔记，那我顺便来说说后面发生的事吧，你听了一定会大开眼界。

当时的我终于写完了我的故事，我已经好久没有花费过这么多精力了，我趴在地上，口干舌燥，有气无力地喘息着，脑海里的杂音依旧嗡嗡作响。我不止一次地感受到，死亡已经逼近了我，这次的感觉尤为强烈。突然，在嘈杂的耳鸣声中，我听到了一声无比清晰清脆的，鞋跟与地面碰撞的声音。

咔嗒，咔嗒，咔嗒…………

那个脚步声像是死神的步伐，敲击着我的心脏，直到走到我的面前才停下。

我勉强抬起头，试图用模糊的视线看清那个人是谁。在意识到来者的身份后，我先是一怔，随后身体剧烈地发起抖来，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是他……居然是他！

那个虽然我的视线看其他东西时是模糊的，但是他的身影在我眼里却无比清晰，那是一张我永远忘不了的脸，也是我厄运的根源。

那个几年前被我杀/死后，连同尸体一起失踪的人，此刻站在我面前，面容和装扮丝毫未变，眨着他翠绿的眼睛，笑嘻嘻地望着我，而那条带给我无尽痛苦的项链，正毫发无损地戴在他的胸口。

“看来你吃了不少苦头啊。”

他蹲在我面前，轻飘飘地说。

“我都跟你说了，不要拿这个东西。”

我有很多话想质问他，他是谁，那条项链又是什么，埃塞梅德隆失踪是不是和他有关……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后我只能喘息着，用最后的力气挤出一句话。

“您是上帝……还是撒旦……”

当时的我并不信教，只是疯人院偶尔会有牧师来布道，常常会提到这两个词，在我已经灯尽油枯的时候，只有这两个词突然从我脑海里浮现出来。

他什么也没回答，微笑着将手放在我的头顶，霎时间，我浑身的痛苦都消失了，耳边一片宁静，整个身体充斥着欣快感，仿佛下一秒灵魂就会脱离这个残缺的躯壳，回归乐园，我感到久违的畅快和疲倦，想要立刻睡上一觉。

就在我飘飘然的时候，他轻轻地说了一句。

“不，我是‘达格达’……”

他的声音轻了下去，我的意识也越飘越远。

最后的结果你一定想象不到，在我清醒后，我欣喜若狂地发现，我的身体竟然完完全全地恢复了，一开始我还又喜又忧，生怕又会重蹈三年前的覆辙，但是什么事也没发生，甚至在我因为喜出望外在病房里欢呼的时候被路过的护士当成了从外面翻墙潜入的神经病，毕竟这里谁也没见过我毁容前的样子。

这件事毕竟太离奇了，他们把我抓出来，问我把原来的病患藏哪里去了，我只好费尽心思向他们证明我就是斯科特，但他们无一人相信，最后还叫来了巡警。幸好哪位巡警认识我，他一见我就大喊：“天啦，斯科特，你什么时候康复了！！”最后这件事以我们两个大摇大摆走出疯人院留下一堆莫名其妙的医护告终。

这件事就这么离奇地结束了，我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后来我信了教，去一家裁缝铺做学徒，出来找了一份正经营生，不再干偷鸡摸狗的事。再后来，我和奥菲利亚——就是我那个房东的女儿，你不会忘了她吧，我俩组成了家庭，并且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我还经常把我的经历变成故事，当然是温和版本的，告诫他们一定要严于律己，不要干坏事。

一晃神，几十年就过去了，儿女们各自成家立业，我也从小伙子变得垂垂老矣，在这些年月里，我也一直在寻找埃塞梅德隆的踪迹，可是都一无所获。

一个星期日的清晨，我照旧前往白教堂做礼拜，等到人都走完了，我依旧坐在哪里，比别人多祈祷一会儿已经变成了我的习惯，今天也是如此。

祷告完毕后，我刚准备离开，就看到在我身后的一个墙角里站着一个人影——没错，你一定猜到了，就是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老花眼已经这么严重了，可是他的模样在我眼里依旧是那么清晰，一如几十年前我杀/死他时和濒死时遇到他的样子。与满头白发，身形佝偻的我不同，他的模样与以前并无不同，微笑着，抱着手臂，斜靠在墙角看着我。

我哽咽住了，刚想说什么，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句轻轻的话语在我耳畔。

“我宽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