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箔,肆意泼洒在滨海市公安局主楼上,灼热得刺眼,白墙反射出令人眩晕的光斑。蝉鸣声嘶力竭地纠缠在热气氤氲的空气里,单调又躁人。警用吉普卷起干燥的烟尘,几辆车鱼贯驶入肃穆的大院,尖锐的刹车声如同利刃,突兀地划破了这片黏稠的夏日宁静。
车门沉重地推开,一股沉闷的、混合着汗水和某种生铁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几名穿着同款藏青执勤服的身影迅速下车,动作划一带着紧绷的力道。他们的肩章上沾染着难以辨认的暗色污渍,像是凝固的泥泞,又像别的什么。他们没有交谈,脸上统一的只有一片被深深凿刻过的凝重。沉重的担架被小心翼翼地抬下,覆盖其上的国旗红得惊心动魄,像一道燃烧的伤口,在那沉重的藏青背景下刺目地展开。
队伍无声地向前移动,每一步都像踏在凝固的沥青上,异常滞重。大厅里,原本略显嘈杂的空气骤然被抽空,所有的交谈、脚步声都瞬间凝结。空气沉重得如同水银,呼吸都成了困难的事情。局长,那位鬓角早已染霜、眉宇间刻满风霜与决断的长者,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崖壁的劲松,可向来沉稳如山的手,此刻却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痉挛般蜷缩了一下,又强迫自己松开,那细微的失控没能逃过任何一双紧盯着这片肃杀场景的眼睛。
覆盖国旗的担架被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放上临时布置的灵台。年轻的警队秘书小杨站在侧边,身体微微前倾,手里捧着一个深色丝绒托盘,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枚被汗水或血迹模糊了金属光泽的警号徽章。局长深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伸出微微发抖的手,缓慢地掠过冰凉的金属警号边缘,终于将它郑重地放进托盘旁边一个乌沉沉的檀木方盒中。盒体深沉,木纹细密,透着一股冰冷的、来自亘古的沉重。盒盖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不大,却像冰珠坠地,精准地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末梢。封存完成。
那个曾经代表着一个活跃生命、一副钢铁之躯、一位年轻缉毒警朱志鑫的编号,从此沉寂于黑暗,宣告着一个灵魂的彻底离去,一段使命的被迫悬停。
“敬礼——!”
洪亮的口令冲破令人窒息的死寂。大厅里所有能动的身影,无论职阶高低,无论原本在做什么,此刻瞬间笔挺如标枪。手臂齐刷刷地抬起,指端抵住帽檐。室内空气仿佛凝固成冰面,只有无数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面覆盖了战友年轻身躯的国旗。
就在这时,另一个与眼前肃杀格格不入的身影闯了进来。邓佳鑫像一阵慌不择路的风刮进了大厅门口,他奔跑着,制服崭新笔挺,肩章上象征着实习警员的一杠还带着刚别上去的簇新光芒,胸前别着的正式警徽在正午光线里反射出过分锐利的光点。他脸上原本洋溢着的、纯粹得发亮的兴奋,在撞上那一片令人心碎的肃穆和那方刺目的国旗时,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哗啦”一声碎裂殆尽。他狂奔的脚步猛地钉死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手死死抠住冰冷的门框边缘。血色从他脸上急速褪去,比冬日的雪还要苍白,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像失焦的镜头,只倒映着那片覆盖在担架上的、浓烈得化不开的红。
他认出了担架旁那支熟悉的警棍,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字母“Z”,那是他送给哥哥朱志鑫的生日礼物。他的哥哥,昨天还拍着他肩膀,带着点嫌弃又自豪地笑骂:“臭小子,明天转正,给哥争点气啊!” 那爽朗的声音还在耳畔,此刻却化为棺椁上冰冷的国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