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圆明园的朱红宫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苏洛兮攥着绣帕的手心沁出薄汗。马车碾过青石板的颠簸让她愈发清醒——这不是现代的商务车,而是雕花繁复的侯府马车,车外隐约传来柳氏与苏媚儿的窃窃私语,像毒蛇吐信般令人不适。
兰芷掀开青布帘,晨光顿时涌进车厢:“小姐,到了。”苏洛兮深吸一口气,扶着车辕迈出步子。眼前的景象让她微微屏息:汉白玉阶上落满晨露,廊下悬挂的水晶灯在阳光下折射出万千光斑,身着华服的贵女们三五成群,鬓边的珠翠随着笑语轻颤。
“哟,这不是镇南侯府的庶小姐吗?”一道尖锐的声音刺破喧闹。苏洛兮抬眼,见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李婉晴正斜倚在朱漆廊柱旁,手中团扇掩着嘴角的讥笑,“听说你拿碎玻璃做寿礼,该不会是想让老太妃以为进了废品铺子吧?”
周围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苏洛兮却不恼,反而莲步轻移,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琉璃发簪。那簪子不过寸许长,却雕琢着栩栩如生的并蒂莲,花瓣上还凝着一滴用树脂仿制的露珠:“李小姐见多识广,可知这琉璃并非凡品?西域匠人需以秘法烧制七七四十九日,方能得此通透色泽。”她将簪子举起,阳光穿过琉璃,在李婉晴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倒是李小姐头上这支赤金步摇,听说和上个月国公府千金的款式一模一样?”
李婉晴的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正要反驳,却听前方传来侍者高呼:“老太妃驾到——”众人纷纷敛衽行礼,苏洛兮随着人流跪下,余光瞥见鎏金软轿缓缓而来。轿帘掀起时,她呈上锦盒,琉璃海棠花在晨光中流转出梦幻的色彩。
“好个巧夺天工!”老太妃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惊喜,“这琉璃花竟能做得如此栩栩如生,还带花香,真是难得!”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摩挲着花枝,“苏洛兮,你可有姐妹?这般巧手,若能入宫陪哀家说说话……”
柳氏的脸色骤变,苏媚儿更是攥紧了手中的丝帕。苏洛兮却福身笑道:“回老太妃,臣女粗陋,只懂些雕虫小技。倒是嫡姐苏媚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适合侍奉老太妃。”这话明捧暗刺,惹得周围贵女们掩嘴轻笑。
就在气氛微妙之时,席间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苏洛兮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被人搀扶着走来。他身形修长如竹,苍白的面色却透着病态的嫣红,眉眼深邃如寒潭,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正是大胤朝权倾朝野却又传闻病弱不堪的靖王,凌怀瑾。
凌怀瑾的目光淡漠地扫过众人,金丝绣着暗纹的广袖下,隐约可见缠绕的绷带。当他的视线落在苏洛兮身上时,脚步微微一顿。他看见她不卑不亢地站在老太妃身边,鬓边别着一朵用碎琉璃和彩线做的简易海棠花,与那支寿礼遥相呼应,透着一股灵动的巧思。更让他在意的,是她清亮的眼神——没有其他贵女的谄媚,倒像是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物件。
苏洛兮也感觉到了那道灼热的目光。她抬头对视,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洞察人心最隐秘的角落,她心中一凛,却没有退缩,反而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这不合规矩的举动,让周围贵女倒抽一口冷气。
凌怀瑾眸色微深,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随即移开视线,在主位旁坐下。他接过司珩递来的药盏,浅抿一口后皱起眉——今日的药格外苦涩。余光瞥见苏洛兮正被老太妃拉着说话,她抬手比划着讲解琉璃花制法时,手腕上的银镯轻响,像极了江南水乡的摇橹声。
“王爷,该献寿礼了。”司珩低声提醒。凌怀瑾挥退侍从,亲自打开檀木匣。众人屏息望去,竟是一幅《百鸟朝凤图》,但细看之下,那些飞鸟竟全是用各色琉璃片拼贴而成,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光芒,比苏洛兮的琉璃花更胜一筹。
“这是……”老太妃瞪大了眼睛。
“臣侄听闻老太妃喜爱琉璃,特命人耗时三月制成。”凌怀瑾的声音清冷如泉,却在末尾不自觉地瞥向苏洛兮。她正盯着画作,眼中闪烁着惊喜与好奇,完全没注意到周围贵女嫉妒的目光。
寿宴过半,苏洛兮寻了个借口离席。她漫步在圆明园的九曲回廊,指尖轻抚过雕花栏杆。夜色渐浓 “嘶——”廊角夜风骤起,灯笼剧烈摇晃,阴影在苏洛兮脸上投下斑驳剪影。她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竟不自觉走到与凌怀瑾初遇的廊柱旁。柱角处一抹暗紫色痕迹刺痛眼帘,像是干涸的血迹,又泛着诡异荧光——与她琉璃花蕊中的磷粉反应别无二致。
苏洛兮蹲下身,指尖刚要触碰,身后骤然响起衣物摩擦声。回头便见凌怀瑾倚在假山石后,玄色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月光在他苍白面颊上切割出冷硬轮廓。他腕间绷带松脱半寸,露出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灰,像是被冰蚕啃噬过的色泽。
“苏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他声音比夜色更凉,眼底却燃着探究的火。
“只是觉得这柱纹别致。”苏洛兮垂眸掩去惊色,指尖悄然抹去紫痕,“王爷深夜在此,可是……”
“本王来寻清净。”凌怀瑾打断她,目光扫过她沾染紫痕的指尖,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苏姑娘的胆子,倒比寻常闺阁女子大些。”
这话分明是试探。苏洛兮深吸一口气,将袖中琉璃暗器藏得更深:“臣女不过是个庶出,若连胆子都没了,怕是活不到今日。”
凌怀瑾闻言,沉默片刻,忽而低笑出声,惊起栖息的流萤:“有趣。明日巳时,靖王府的马车会在侯府后门等候。”说罢,他身影没入夜色,只余一阵药香拂过——那药香里混着腥甜,像血与蜜的纠缠,暗示着体内隐疾。
苏洛兮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攥紧帕子。那抹紫痕、异常药香、绷带下的青灰,还有《百鸟朝凤图》的星图,无数线索交织成网。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踏入的不仅是琉璃局,更是生死权谋的赌局。
而此时,水阁内的柳氏与苏媚儿正透过雕花窗,盯着苏洛兮离去的背影。苏媚儿咬碎银牙:“娘,不能让她去靖王府!”柳氏抚着护甲冷笑:“一个庶女,也想攀附靖王?且让她尝尝得罪嫡姐的下场……”她招来心腹丫鬟,耳语几句,丫鬟领命而去,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如潜伏的毒蛇。
苏洛兮回到宴席时,柳氏已换了副关切面容:“洛兮,你身子弱,莫要乱跑着吹了风。”苏媚儿也凑上来,指尖绞着帕子:“庶妹脸色不好,可是累着了?”话里话外,尽是探听她与凌怀瑾的交集。
苏洛兮垂眸掩去锋芒:“不过是遇到只野猫,惊了神。”说着有意无意拂过鬓边琉璃海棠,“倒是姐姐的琴艺,若能在太妃面前露上一手,定能压过满园春色。”
柳氏母女脸色微变,又不好发作,只得假笑应和。宴席终了,苏洛兮随侯府车马归程,车厢里柳氏的咒骂声时断时续,却比不过她心底翻涌的思绪——凌怀瑾的邀约是机遇还是陷阱?那抹紫痕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还有柳氏暗布的后手,又会在何时发作?
马车碾过青石板,夜色愈发浓稠。苏洛兮摸出袖中琉璃碎片,借着月光端详:这剔透的琉璃,终会成为刺破黑暗的利刃,还是被权谋绞碎的尘埃?她不知道,但明日靖王府之约,已如弦上箭,不得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