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没帝主吩咐,丝毫不敢抬头,甚至位近御案的几位重臣皇亲几乎欲泣。
今岁今日太特殊,墨尘逸此人也太过特殊。
是庆贺墨沂玦将死燃上的烟火,群狼环伺垂诞间磨利的尖牙。
亦是一岁前权力动荡下的产物,唯一存活下的产物。
那年锦澜殿外,风起云涌银光暗箭,宫墙被涂饰得朱红艳丽,御花园花株溢散腥甜香气,曝于阳下时又只见蕊心嫩黄朵瓣荼靡。
帝王眉眼间松散,怀里抱个小娃娃牵个小少年,与平日时暴戾阴鸷的君主相差甚远。
连语气也懒散疏于打理:“起身吧。”
伏首的犬畜似是被打惯,就这一声,也让他们瑟缩惶然。
洛沐云瞥过一眼,心中鄙夷。
胆小鼠辈。
而众人起身直背时不可避免用余光瞟见幼儿不是由奶娘抱来,小少年正摆着脸色仰首瞪帝王,心中惊惧不已,但也勉强维持体面,险险未御前失仪。
墨沂玦行至那些物件前,松掉洛沐云的手,躬身屈膝将墨尘逸放于绒毯上,低睫瞧了瞧,倏忽发出一声闷笑:“跟个雪团似的。”
墨尘逸并不应声,低头拨弄自己刚得到手的平安锁。
墨沂玦微微抬手,邓江便上前将一小块小巧龙印呈上,墨沂玦从盒中取走把玩一会,信手将它扔进那一堆物件中。
抬眸瞥一眼幼儿,收了眼下暗涌,起兴逗他:“会听人话吗?呢,朕方才扔下那块,就是你沐云哥哥喜欢的,去捡。”
逗狗似的轻飘语气。
洛沐云白了一张脸,那怕墨沂玦待他再好,夺位这件事也是重罪,更何况他既不是皇子,更不是离渊国民。
众人忙将首低得贴地,恨不得叩首求饶。
墨尘逸仰首看了会洛沐云,回身捡回龙印就往墨沂玦身上扔,正巧砸了龙脚。
墨沂玦低头和地下那个大眼瞪小眼:……
众人则如遭雷殁,似乎都能窥见这小儿血撒当场,就此夭折。
幼儿爬回原处坐下,对那些值千金物件没有一丁点兴味,对刚得来的玉锁倒是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摸了又摸。
墨沂玦低垂眼看他,眼中无杀意不凛冽,但他生得太过锐利。
眉目间距狭,总似含怒,总见阴沉,五官又生得一副刻薄暴戾样,眼狭长显凶,瞳珠颜色沉得似墨,鼻梁骨高挺,唇瓣那么柔软的颜色,却微向下撇着,连这一处也冷硬如石。
简直是一副煞神像,教人怎么能信他有柔情蜜意,不笃信他是十八地狱相都怪了!
他做的那些事更是令人发指,待他良善人杀,待他恶者更是临地狱般。
墨沂玦低着眉眼,下撇薄唇却更显阴沉:“会叫人吗?这是你沐云哥哥,沐云,洛沐云。”
幼儿抬头用那一双同样乌墨眼看他,又转头看看面色煞白的洛沐云,顿时有些着急地张口,却因太急,字眼更含糊,声调也变样。
“……哞云!”
墨沂玦一愣,偏头嗤笑一声,对洛沐云道:“你养出的牛崽。”
洛沐云抬眼怔忡片刻,毫不客气回道:“老牛教人叫,叫出来的当然是哞叫。”
幼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伸手抓住墨沂玦衣角,给自己拽起来,又踢了墨沂玦一脚,给自个踢倒了。
墨沂玦睥睨他:“……”
洛沐云略显僵硬地半蹲下,将幼儿扶坐起,眼中惊惧未褪:“……”
墨沂玦拣了太子玺就扔到幼儿怀里:“抱住。”
幼儿抱住那太子玺盯会,不太记事但莫名觉得好看,挪了个屁股,就伸手递到洛沐云面前:“呢!”
这句倒是说的好。
洛沐云倒是不怕了,而是沉默,自己教了这么多回说话的人,硬说上一个字,凭什么他一教就可以说出来这么多字。
幌神时就顺手接下那象征大逆不道的太子玺,掂量时也漫不经心。
甚至觉得这块太子玺太轻,觉得不足为重。
墨沂玦弯腰抱起幼儿起身,眸色更沉:“不恭贺太子殿下?”
“恭喜太子殿下,陛下圣明!”顾平正目无波澜,顺从长拜而下,高声恭贺。
洛沐云忽然醒神,将那烫手玉玺塞至被天子抱着的小儿怀里,挺身站好。
众大臣甚至没看到这一点,就俯身向洛沐云跪拜,无敢有异议:“陛下圣明,恭贺太子殿下!”
洛沐云回身深深看一眼墨沂玦,略有控诉意味,墨沂玦偏首笑一声,而后抬步往外走,扔下一桌珍肴玉食,怀里却抱着个白玉团子。
洛沐云则抬步跟上,同时又蹙眉觉得这人当皇帝当得太过任性。
听着身后雪被踩得嘎吱嘈杂,墨沂玦性子上来,又责令所有人不许再跟,自顾自离。
墨沂玦抽空垂眉看了眼自己新封的太子殿下,靠着自己在打哈欠,还忍不住将手边的那层衣料攥在手里。
墨沂玦颇有几分嫌弃,但想着怀里这个刚满周岁,虽能走,十步里面总要摔个六七次的小屁孩,还是摒弃了把他丢下去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