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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甚病弱

昭尘于世念君安

凛冬长临,天地间皆是无垢雪色,双耳尽是狂风嚎啕,朱墙便成那最为醒目一色,他们在这朱红雪色中行。

帝主放缓步子,幼儿在怀中眠得香甜。

然而墨尘逸身子骨向来弱,于娘胎中又未足月便早早出来见了人,乃至回房的那日夜半发起高热。

洛沐云兴师动众,太医院与锦澜苑灯火通明一夜,奇珍药草尽数往里砸。

洛沐云立在他床榻前,看这位新封的太子殿下,想起方才墨沂玦的态度,忽得后怕,他这副大张旗鼓的作派,像极主人家,越位夺权一般无二的行为。

洛沐云往坏处猜完,将自己吓出冷汗,但仍不顾是否太过于兴师动众,触怒帝皇。

继而丧命。

可洛沐云当下太怕了,怕幼儿夭折怕得简直顾不上命。

不是因太过喜爱床榻上圄囵于病痛的人,他们才共历一年不足,何况还是他单方面的照顾,他又不是他娘,也不是他父,对于他能有多少怜惜呢。

但洛沐云会因床榻上人好掌控可以伴自己左右,且无力自保,需要他的荫庇,不会逃了去,也不会自行舍他而去。

且他如今尚无思考之力,不会叛他。

他太需要这样的人了。

可为什么一定需要这样的人,缘及溯源,竟可笑又天真,荒谬至极。

他被送至离渊做质子时身旁空无一人随他左右,从前那些嚷着“太子殿下待我们最好啦”“我要永远跟在太子殿下身边,这有好哩!”的人如雀散尽。

有的人以爹娘要哭诉拒下,有的人以宫中对食哀哭拒下,有的人直白些惨戚道自个受不得苦……

反正终是无一人愿跟他来。

洛沐云又太心高气傲,不愿强求去任何人,连头一遭同扮红脸的……大淮国君大淮国母送的体贴人都未曾要。

只是端端正正辞别,上了车马见了自己出生便枕着的绒枕便忍不住泪,大颗大颗落下来,闷在绒枕里闷声哭到累而睡去。

洛沐云从未想过,被学业压得喘不过气在漫长夜陪他的是这只绒枕,在被兄弟姊妹欺负过后陪他的是还只绒枕,在数个不公平数个批判指责后陪他的就只有这只绒枕,到如今远赴……被丢至他国,陪他的还只绒枕。

而不是一个鲜活温热的人或是动物。

绒枕没有回应,连热温都是他自己身上捂出来

给予自己的。

但他如今受不住第二回了,他也心高气傲不起来了,尤是如今还在熟悉又陌生的异国他乡。

他再也承不住了,再倒下他就不愿起来了,也没力气再起了。

其实初到时并无多大感受,只是水土不泽别地别水人,他因此病深,醒来无见一人,无见旧居所安处,漂泊无依,才开始怕,才开始惧。

洛沐云站在他榻前看着人纷至沓来,灯火明暗摇曳,站到腿脚发麻他却还是垂眸看他睫帘下投下的阴影。

他是他此下唯一能够束住到自己身边的人。

也是他现下活下去唯一支撑的灯火。

他想他醒来,因为他此下不是那么想赴阎罗殿,一个又要重去适应的地方。

洛沐云在桌边睡盯了他两日,才侯到他悠悠转醒。

可能是下边人也不敢怠慢他,洛沐云醒来时总在榻上,身上还盖着厚被。

当时洛沐云看着他羽帘撩起,用空茫的眼扫了一圈停在他身上,与他固执对视了一会。

那日正值午时,外头日光投过窗纸,投在洛沐云脸上显得虚幻,盼了太久的人终于转醒洛沐云也疑是幻。

床榻上的幼儿撑着虚软的身子起来,很艰难。

但洛沐云只是看,未曾帮,觉得自己又是梦中亦或是发了癔症,总之不是真的,他又好累,双手双脚都有点虚浮,眼前这些对于他而言还有些飘渺,于是他只是看着。

幼儿四下望了一圈,将目光落至唯一的活物身上,盯伺许久之后他的一双略带肉感软乎的小手碰他触及一片温热,但幼儿的眼中却仍是空茫。

洛沐云看着他,垂着眼,亦伸出了手去碰他,也是温热的,他未曾想泪下,但那泪毫无预兆掉了下来,比及夏日的雨还要没由头。

墨尘逸空茫的眼中微微波动,伸手沉默地将他的泪一滴滴蹭走,只是泪落得太狠,他颊边被蹭得一片濡湿。

似是更脏了去,于是幼儿收了手不再敢碰,只是看他,所以他眼中没有宽慰之意,但洛沐云也不要这么多。

这于洛沐云而言够了,于是他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任泪滚落不知休……

墨尘逸一双眼更平静空泛,手落下未曾回抱。只是侧首看他滚泪的面颊,随后转回头,望着虚空,任他抱着未曾动。

哭一会就够洛沐云了,不必太久。

胸腔里闷苦尽倾,泪终不再乱淌,只是眨眼间不时落下一滴。

洛沐云用袖口一把抹尽泪,又抱他片刻方松开,坐正后平息一会才侧首欲传唤太医,张口时哑声了,第二回再张口时鼻音重,声音又颤,于是便又顿住,伸手又抹一把脸颊,忍不住抽噎一声,这一声之后又抿着唇不说话。

发泄过后开始洛沐云开始尴尬,却也不多,到底眼前只是一个一周岁的幼儿,也不算太丢人,因为他不记得,也不会嘲笑。

墨尘逸睁着一双眼盯他每一个小动作,而洛沐云片刻之后开口试探一声,又再三确认无误后才传唤太医进来。

太医绕过屏风,抹去额上细汗,匆匆行揖问礼,行至墨尘逸面前唤:“公子,殿下。殿下请伸出手来。”

墨出逸无甚反应,只是看洛沐云。

似未曾听见一般。

这个念头让大医脊骨一凉,瞪大双眼盯着墨尘逸,甚至开始觳觫不己,又唤了一声:“殿下……”

墨尘逸依旧未理他。

洛沐云因怕太医看出什么来,于是微侧首低眼,听太医微带恐颤一句,才愰然转首抬眼,去瞧幼儿。

洛沐云愣怔片刻后,倏地赧然微微俯身问他:“听得见吗?”对上那双空茫的瞳眸,他顿了顿又复问:“看得见吗?”

墨尘逸眨了眨眼,而后又极其缓慢地点头。

太医却还吊着口气,疑怕有什么后遗症。

洛沐云垂下眸子,抿紧唇有些懊恼和厌弃自己方才的那个念头,刚才盯着幼儿眼睛耳朵时,他那时竟浮上了恶念,期盼着这人真瞎了聋了,该有多好。

这样他就要仰仗着自己永远不能离开,残缺如此,也没人要他,就能永远陪在自己身旁。

但墨尘逸对此一无所知,看他这般眨眨眼也垂落羽睫。

洛沐云不敢再瞧他揉了揉疲倦的眉间,起身拢了拢素白色的大氅,扔了句话,也把人扔下:“好好顾看殿下,检查一下是否….健康无虞。”

话罢,似是再不能忍受自己方才冒出来的肮脏念头,连个恭送词也没听全就行远。

墨尘逸不知他为什么要走,在他起身时便忍不住掀上羽帘去看他。

见他离开心里也无却感受,只是移了目光

任太医诊问。

……

洛沐云行至侧殿,不久便有宫女端来热水,添上碳火。

洛沐云自行净手洗面后解衣随便挂至一旁架子上,正欲睡下便闻一阵脚步声和喘息声。

来人正是方才那位太医院的医官。

一进门看见他便脸色苍白地跪下,行揖伏首道:“下臣办事不利,殿下失了前事所忆!请公子责罚!”

洛沐云垂眼看着,未曾言,只觉累。

心里头想:若是在大准,谁会在意一个一周岁的殿下失忆之事?反正后头也不记得这些的。但在离渊一丁点芝麻大小的事便会惹得下头的人觳觫不已,请罚请罪。半句也不敢为自己开脱。

大惊小怪。

更何况小孩子能记得什么,今刻事下刻忘,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起身吧。无虞。你下去照看殿下,不要让殿下再发热。”洛沐云淡声吩咐道。

太医如遇大赦,连连叩首谢过,匆急地又退下去。

洛沐云望向一旁的烛火。待立的宫女就心领神会地将它吹熄。

洛沐云终得合衣躺下,在神思归混沌之际。

他想,其实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至少能在日后摸着伤时,无知无觉。

虽然他这个年纪也记不得什么。

墨尘逸不似旁的小孩,要人陪着。

失了记忆也不惧。

除却刚开始见他的那一点依赖,几乎是无甚反应。

但倒是和从前洛沐云看他时无差。

一样的呆滞,不言,按节点活下去。

就似披雪松木、覆雪清竹。

是个不会动的玩意儿。

赏心悦目有余,然风趣赤字。

洛沐云不受夫子教诲,往日里头都是墨沂玦带着教,简而言之,就是随宠而去的人罢。

但墨沂玦莫名其妙开始不顾他,他也就松闲。

每日跟在小殿下身后,一个不扰一个不赶。

洛沐云也不干什么只是跟。

而墨尘逸则不曾看他,那一双眼空茫得很,什么也不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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