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过，时移流。
宫中挂起红灯笼，院里还余些刚宫侍偷摸放的爆竹味，有些刺鼻，却又挺好闻。
洛沐云看着他摆弄棋子，盯着盯着便有些困倦，遂垂下眼有一耷没一耷地偷眠。
墨尘逸伸着一双小短手摆弄着棋子，却只是将它们摆着，时不时移一移，添上一两个黑子白子，松散地凑在一同，杂乱无章。
似是摆弄好了，亦是累倦。
墨尘逸向周遭看了一圈，随后将目光落至洛沐云阖上的眼皮，盯了会便温吞吞移开目光，复盯上棋子。
身后传来脚步声，门外宫待躬身行礼问安。
洛沐云眠得有些深没曾醒，墨尘逸则不曾理。
墨沂玦掠过二人，低眼睥着却忽被案上棋盘吸引了目光，却也只是扫了一眼，便哂笑一声：“怎么还给你沐云哥哥专列一栏。”
墨尘逸眸光闪了闪，抬手干脆利落打乱，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洛沐云听到声音醒过来，朝墨沂珐看了眼便蹙眉，反应几息才向那棋盘看去。
可仍是什么也看不出。
“就是个丑玩意儿，也没甚可观处。”墨沂玦点评道。
墨尘逸尚幼，收不得脾气，捻了颗白子就扔他。
墨沂玦未闪避，只由他砸了，略一扫过发现是颗白子，眉眼松怔，后又微一挑眉折腰拣起那枚棋子却，就此落了座将白子放至桌案。
墨沂玦语气轻慢，随口问：“为何用这白子砸朕，黑子莫不是更为趁你手些？”
洛沐云头脑仍晕沉着，思不明白他为何不恼，还这般作态，分明昨日方斩杀一百余人，今日怎地缓和了下来？
墨尘逸指着白子，怨懑道：“无趣。”
少有的情绪，洛沐云头一遭见他这般指责他人，见这位帝主不恼，洛沐云耷拉着眼打了个哈欠，也任他们玩闹交谈。
墨沂玦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为何？”
墨尘逸：“染什么色上什么色，无趣。与你相称。”
墨沂玦的确未恼，瞥一眼洛沐云：“看，你教出来的。”
洛沐云一噎，无可厚非只能应下：“小儿无礼，望陛下见谅。”
洛沐云头脑仍晕沉着，思不明白他为何不恼，还这般作态，分明昨日方斩杀一百余人，今日怎地缓和了下来？
墨沂玦没理会洛沐云说什么，伸手拣了颗黑子，眸色暗沉：“这个呢？”
墨尘逸只看过洛沐云下过一回棋，那时他执白子，说无趣，至于黑子，墨尘逸无可偷代。
所以墨尘逸不应声，只执拗地盯他看。
墨沂玦少见地等着，不去追问。
墨尘逸皱巴着一张小脸去将棋收入棋笥，看他仍盯着自己，想起洛沐云说自己小时候丑，决定为自己正名，于是道：“像你的眼睛，很好看。”
墨沂玦一愣，敛眸不让人再看，片刻后发觉不当，抬眼有些狐疑看他。
墨尘逸则看着洛沐云，眼睛倒是睁得大，也是同这位皇帝陛下一般的眸色，墨色沉深。
洛沐云听他言去看墨沂玦，见他敛目不语，才去看这位始作俑者，却被那圆滚的双目吸去了目光，方才发觉墨尘逸的一双眸也是墨色，中了套，夸道：“是，很好看。”
墨沂玦难得被人如此算计，无以而对，又见这团子露了个笑，目光亮了亮，顿生不满伸手捏住墨尘逸颊肉。
“算计人倒是精明得很，为防生患，朕将你扔锅里煎了如何？”墨沂玦使了点劲把这团子捏疼。
墨沂玦虽说却未起杀意，墨尘逸则是不知死无畏惧。
洛沐云倒是想起自己偷溜去看见的京中宅所里见的尸体血肉，瞳孔一缩忙跪下伏首：“小殿下尚幼且尚未开智，且生性迟钝，不是陛下口中心计深沉之辈，请陛下饶小殿下一命!”
墨沂玦未曾松劲，挑眉撇去，见他紧张神态不似假，又复看向手下的这团，颊肉被捏红了都未曾呼痛扁嘴去哭。
墨尘逸拍开他的手，不满地抿唇看那地下伏跪的人。
墨沂玦看明白了，洛沐云不知这团耍的心机，这团不知痛倒是对洛沐云知冷知热的，似感官都生在洛沐云身上似的。
倒是亲密无间。
墨沂玦思及自己，从中咀嚼出几分刻薄恨意，讥笑一声：“你们两个倒是亲热。”
墨尘逸一把拍开他捏着自己颊肉的手。
洛沐云听一声，见一幕，小殿下打了他。
念及昨日自己偷逃出宫城，偶然看见一府坻血肉尸前堆满的样子，心中一颤惊惧交加忽忙拉住墨沂玦的袍摆，眼中波澜大起：“陛下!小殿下…臣愿用云公的玉佩换小殿下，请您看在小殿下尚年幼无知不识礼数…”
“停。”墨沂玦听得有些烦，顺势而为，向他伸手：“好，那我便不论这御前失仪，玉佩拿来。”
洛沐云从衣带扯下玉佩双手呈上：“万望陛下信守诺言。”
墨沂玦伸手勾去玉佩应声，又顺势提出了今日自己来的目的：“好。不过从明日起你便居宿在顾国公府，每日一个时辰见他，早朝以旁听为名，不可缺朝。”
洛沐云仰头看他，目光不定，喉咙也有些许发干：“小殿下……”
墨沂玦有些不耐烦撇目看他：“即是殿下那便没有未成年宿在外头的。更何况，他是太子。”
墨沂玦与他言罢，便抬手唤人进来：“来人，为洛公子收拾物件送至顾国公处。”
吩咐的倒是快，不愧是早日预谋，今日这一遭就是缘此。
墨尘逸只觉这人癫狂得很，骤然罹难，一股脑的说：“为非作歹飞扬跋扈之辈。”
墨沂玦听罢这句冷下眸色，而后笑开，好整以暇地去问洛沐云：“洛沐云，若是你在此自戕， 朕便将他送至顾国公处，永不再记得这世上有他，你可愿？”
洛沐云仍伏跪着，闻此言双唇嗫嚅却又复而闭口，不禁冷汗涔涔。
墨沂玦屈指敲了敲桌案，沉声道：“吭声。”
“臣不愿。”
墨沂玦这下才算舒坦，继而看向墨尘逸勾出个恶劣的笑：“看，不过如此。”
墨尘逸是个不怕死的玩意，他的威胁在墨尘逸心上落不下什么痕迹，学他道：“看，癫狂、疯、魔。”
一字一句不紧不慢点评这至高位上的人，一双墨黑眼里毫无波澜。
进来拾捡东西的宫待一惊连忙加快了自己手下动作。
洛沐云伏跪着，心里有些飘摇不定，仍死死抓着墨沂玦袍摆，虽觳觫着但仍努力压下惧意，提醒：“陛下方才刚应下臣的…”
墨沂玦扫了他一眼：“是，朕应下这回事了.但也只是保他不死。”摆了摆手命人下去“行了，带人下去除墨尘逸外。”
众人不敢迟疑，连忙离去。
洛沐云怕他又改主意，也起身离。
墨尘逸斜睨着墨沂玦，对方也回视。
待殿中无人，墨沂玦眼前人开口，于是墨沂玦兴味更重。
“假馍假样。”墨尘逸仍骂他。
墨沂玦听着这个错音调觉得好笑，去慢悠悠逗他，音调拉得极长：“那、又、怎么、样、呢？你、沐云哥哥、还、不、是，走、了。不，要，你。”
墨尘逸目光扫过他掌心握住的玉佩，又将目光投在他脸上，又慢慢吞吞移开目光，哂笑一声。
墨沂玦：……什么玩意儿？
虽是如此墨沂玦还是小声迅速喃咕了一句。
“这可是他自愿给我的，可不是我抢的。”
声音压得小声又模糊，带过时也格外快。
心虚似的，还少见用“我”这个自称。
言罢，墨沂玦抬眼时，又恢复以往凛冽，但目光至那张板着面无表情的小脸时顿住，敛下那些性子，而后开口解释了一句：“他一直在这深宫，于他而言不是幸。”
墨沂玦微不可紧皱了皱眉，又很快松开，似是在质疑自己为什么与一个五岁幼儿说这些。
墨尘逸听见这话，微抿的唇松了些，敛眸继续去看那些棋子。
仗着这幼儿不知事，殿中又没人，或兴许是今个来这得到想要的东西，墨沂玦蹙眉道：“还有人传我自绝后代后性情大变，欲望强烈专喜少年，他几次都出宫欲跑。”
墨沂玦伸手又捏捏幼童白嫩脸蛋，一双墨眼认真得添了些与他分毫不符的澄澈疑惑：“但或是因你，他没走。因此送他去顾府居住一段时日，反而合适得很，能让他少些心障。”
看着幼儿微鼓的侧颊，帝主不解之情更甚：“你沐云哥哥草木皆兵得很，居然还说我要对你下毒手，要杀你。要不是我的那颗丹，你早死了。更何况还用去我那么多天材地宝。我杀你，既不值当，也不符常。”
喜怒无常全凭心意任性妄为拥权首位的帝主在这与一个幼帝谈常理。
墨尘逸并不应声，抬眼瞥他一眼也不曾。
“要不是他……虽说我那丹可使人复生重焕生机，但也没厉害到成泥残余也能……分明我……今日可是他生诞呢。”
这一段话说的稀里糊涂，所幸这位主今日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病，只是在这乱嘀咕，并没有让人答的意思，也没有让人听懂的意思。
墨沂玦静默许久，眼珠才转动分亳，回神，对幼儿下令似嘱咐：“沐云不在，你跟我一段时日，顺带为你启蒙。你也五岁了。”
“阿爹，你很吵。”墨尘逸如是道。
墨沂玦终于乜斜眼看他，不可置信：“为了一点东西认贼做父，小小年纪跟谁学的。”
墨尘逸不应，墨尘逸盯棋。
墨沂玦不解，想着这小小的人，怎么如此势利眼？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