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蝉鸣被锁在玻璃窗之外，高三教学楼的走廊里弥漫着旧书本与灰尘混合的气息。季瑾棠抱着最后一摞画纸推开美术室的门时，扑面而来的阳光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落在画架上蒙着的白布上，勾勒出石膏像沉默的轮廓。这里曾是她无数个晚自习的避难所，此刻却因毕业的临近而显得格外空旷。
“还剩多少？”
周弈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季瑾棠回头时，看见他靠在门框上，手里拎着她遗落的画具箱，浅灰色的T恤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清晰的轮廓。三天前散伙饭上他告白时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她发顶，此刻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就剩这个画架了。”季瑾棠指了指角落蒙着蓝布的旧画架，那是她从高一开始就用的家伙，边角的木纹里还嵌着没刮干净的颜料。周弈泽走过来蹲下身，手指拂过画架腿上她偷偷刻的“瑾”字——那是某次写生课上趁老师不注意时刻的，没想到他竟留意到了。
“报考哪所大学？”他突然问，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画室里的寂静。季瑾棠正想回答，却看见他从画架缝隙里抽出一张泛黄的速写纸，上面是她高一刚分班时画的静物，苹果的阴影里歪歪扭扭藏着“周弈泽”三个字，被橡皮擦过多次，却仍能辨认。
空气瞬间凝固。季瑾棠的脸颊“腾”地红了，伸手想抢回画纸，却被周弈泽先一步攥在手里。他指尖划过那些模糊的字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原来那时候就……”
“你看错了！”季瑾棠慌忙打断，却在抬头时撞进他盛满笑意的眼睛里。窗外的香樟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响，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他睫毛上，将瞳孔染成琥珀色。她突然想起昨天收到的录取通知书，快递单上“周弈泽”的签名与她的并排贴在信箱里，像某种无声的约定。
“我报了A大。”她小声说，手指绞着画架上的绑带。周弈泽“嗯”了一声，将画纸小心地夹进她的画册里，动作自然得仿佛整理自己的东西：“巧了。”
两个字轻飘飘地落在画室的空气里，却让季瑾棠的心跳漏了半拍。她想起高考结束那晚，他在微信里发来的城市夜景图，配文是“听说这所大学的美术楼有北向天窗”，而她当时回的“围棋社好像也有专门的训练室”，此刻都成了心照不宣的伏笔。
“帮我抬一下画架？”季瑾棠转移话题，弯腰去搬画架腿。周弈泽却先一步扛起画架，手臂擦过她的肩膀，布料摩擦的触感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温热。他的T恤领口敞开着，露出的锁骨让她想起毕业照上他侧头时的线条，鼻尖突然萦绕起散伙饭上他外套里的皂角香。
“小心台阶。”他侧身让她先走，画架的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恰好与她的影子交叠。画室门口的公告栏还贴着上学期的美术作业名单，季瑾棠的名字旁边就是周弈泽——那是某次速写课上，老师误把他帮她改的画当成了他的作品，用红笔在旁边写了“构图有灵气”。
“其实高一刚分班时，”周弈泽突然开口，脚步停在楼梯口，“我看见你在红榜前哭了。”
季瑾棠猛地抬头。记忆瞬间被拉回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她踮脚找名字时书包带勾住他的拉链，道歉时看见他袖口的“弈”字刺绣，却没让他看见自己因为没和白肆渝分到同班而偷偷抹眼泪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她惊讶地问。周弈泽把画架靠在墙上，低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柔软：“我那时候就站在你后面，看你蹲在地上找橡皮，结果捡到了你掉的学生证。”
他从裤兜里掏出个东西——褪色的红色卡套，里面夹着她高一的照片，边角被摩挲得有些起毛。季瑾棠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住，想起分班后整整一周，她都在找这个学生证，最后却在课桌里发现了它，以为是好心人捡到放回的。
“所以那天在画室……”她突然明白过来，“你不是路过，是特意来还我东西？”
周弈泽没说话，只是把学生证塞进她手里，指尖碰到她掌心时微微一颤。三年前的那个傍晚，她在画室画到天黑，他抱着竞赛书出现，说“保安说灯没关”，原来真正的原因是这个。那些被她当作巧合的偶遇，此刻都有了清晰的脉络。
“为什么不早说？”季瑾棠捏着学生证，声音有些发颤。周弈泽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那时候你画画时，眼睛里有光。”
有光。二个字像羽毛一样拂过心尖。季瑾棠想起自己在速写本上画他的侧影时，总是偷偷描摹他低头看书时睫毛的弧度；想起他在物理答题卡上写“解法同《围棋定式大全》第78页”时，她对着那行字发呆的模样。原来她的喜欢藏在画里，而他的喜欢，藏在无数个“路过”的瞬间。
“周弈泽，”她突然鼓起勇气，“你那本画册……”
“在我家。”他立刻回答，耳根微微泛红，“如果你想看的话，明天可以……”
“季瑾棠！周弈泽！你们还没好吗？”白肆渝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伴随着祝执阔的抱怨，“再不走奶茶店都要打烊了！”
两人同时看向楼梯口，白肆渝扒着栏杆往上看，祝执阔手里拎着两杯奶茶，正不满地嘟囔：“早知道不等他们了，我的珍珠都要沉底了！”
“来了！”季瑾棠应了一声，回头时看见周弈泽已经扛起画架，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将她笼罩在里面。他低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笑意：“走吧，去喝奶茶。”
下楼梯时，季瑾棠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周弈泽脚步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往前走，声音被楼梯间的回音放大：“看见你在红榜前蹲下身，帮一个陌生学妹捡发夹的时候。”
季瑾棠愣住了。她完全不记得这件事，只记得那天分班的焦虑和对新班级的忐忑。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早已有人在人海中注意到了她。
“那你呢？”周弈泽回头看她，眼里带着期待。
“在你递给我橡皮擦的时候。”季瑾棠小声说，想起第二章里那个午后，她偷偷画他的侧影，他突然递来橡皮擦，惊得她笔掉在地上。那时她以为他是嫌弃她画画打扰到他，后来才明白，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和她说话。
画室的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幅未完成的速写。白肆渝和祝执阔站在教学楼门口拌嘴，一个说“你的奶茶少放了波霸”，一个回“你的芋圆比我多”，却在看见他们时同时闭上了嘴，眼神里带着揶揄的笑意。
“给。”祝执阔把一杯奶茶塞给周弈泽，又扔了杯给季瑾棠，“芋圆啵啵，少糖，某人特意叮嘱的。”
季瑾棠接过奶茶，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她看向周弈泽，发现他也正看着她，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白肆渝在旁边“切”了一声，却偷偷给祝执阔递了张纸巾：“你嘴角沾到奶盖了，傻子。”
夕阳将整个校园染成蜜糖色，四人并肩走在通往校门的路上。季瑾棠喝着奶茶，听着白肆渝和祝执阔关于“谁先拿到大学奖学金”的争论，忽然觉得无比安心。周弈泽的手臂偶尔碰到她的，每一次触碰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涟漪。
“对了，”周弈泽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递给她，“这个给你。”
是块新的橡皮，和第三章里他放在她画架角落的那块一模一样。季瑾棠接过橡皮，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她想起那个傍晚，他说“明暗交界线歪了”，她红着脸修改，没注意到他离开时留下的这块橡皮。
“大学美术楼的北向天窗，”周弈泽看着她，眼神认真，“以后可以一起去画画。”
季瑾棠用力点头，手里的橡皮被攥得暖暖的。远处的香樟树上，蝉鸣依旧聒噪，却不再像高三时那样让人烦躁。对她和周弈泽来说，高中的画室是暗恋开始的地方，而大学的美术楼，将是他们故事新的起点。
白肆渝和祝执阔已经走到了校门口，还在为“谁先迈进大学校门”而争执。季瑾棠看着他们的背影，又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突然觉得，这个夏天所有的蝉鸣与阳光，都成了他们爱情最好的注脚。
“走吧。”周弈泽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再不去，奶茶真的要打烊了。”
季瑾棠“嗯”了一声，跟着他往前走。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要延伸到未来的时光里。画室的最后一次独处，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漫长奔赴的开始。那些藏在画稿里的心事，那些未说出口的喜欢，都将在大学的阳光下，慢慢舒展，长成最繁盛的模样。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