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势稍缓，雨丝却依旧密集如帘。陈默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肺腑生疼，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更清醒几分。
“小念！”他又喊了一声，这次特意压低了声音。记忆里那间小屋该就在前面的山坳里，泥墙草顶，门前有棵歪脖子老槐树——此刻那树影在暴风猛雨里张牙舞爪，倒像个引路的鬼祟。
手腕的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血珠刚冒出来就被冲散，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他抬手抹了把脸，抹去的是雨水或者汗水，但抹不去的是两种记忆交织的钝痛——既有卡车撞来前的绝望，也有陈默倒在血泊里的温热。
“哥……”一声细弱的回应突然从风里钻出来，像根羽毛搔过心尖，轻柔又哀伤。
陈默浑身一震，踉跄着扑向那团模糊的树影。老槐树下，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蜷缩在门槛边，怀里紧紧抱着个褪色的布娃娃，听见动静猛地抬头。
十六岁的少女头发湿透，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看见他的瞬间却突然愣住，手里的布娃娃捏得更紧了，怯生生地往后缩了缩：“你……”
陈默的心猛地揪紧。是了，这具身体的原主或许和自己有几分像，可眼神里的东西骗不了人。
他幔蹲下身子，尽量让声音放柔点，带着记忆里陈明惯有的温和：“是我，小念，哥回来了。”
少女的眼泪突然决堤，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哭出声，只是肩膀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陈默这才注意到她怀里的布娃娃缺了条胳膊，布料磨得发亮——那是陈明用采药换来的钱买的，是陈念唯一的玩具。
“不怕了，”他伸手想碰她，又猛地顿住，想起自己满手泥泞和血污，转而脱下湿透的外衣，笨拙地披在她肩上，“雨大，咱进屋。”
陈念这才像回过神，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伤口时猛地一颤：“哥，你流血了！”
“小伤而已。”陈默不在意地摆摆手，扶着她往屋里走。此刻茅草顶漏下的雨珠砸在地上的泥盆里，叮咚作响，倒衬得小屋格外安静。墙角堆着半袋红薯，灶台上的陶罐空空如也，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味。
这就是他们的家。两字。“贫瘠”，却藏着两兄弟用命守护的温暖。
“不敢想象一个30多岁的人，还带着两个小孩生活，甚至供他俩上学。”
说到这里，陈默的脑海里突然冲出了一段上学的残缺记忆。
他缩在厕所的墙角，双手抱头 面前是三个高年级，那三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裤脚沾着泥点，为首的男生斜睨着他，嘴角勾着恶意的笑：“听说你哥又去山里了？这次能换回几个硬币给你交学费啊？”
陈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是属于原主的屈辱记忆。这些记忆让他也想起了独自一人的时。
他看着他低着头，明明是残存的记忆却仿佛深临其境。他听见其中一人踹了脚旁边的拖把池，铁锈摩擦的刺耳声混着哄笑砸过来：“看他那样，跟个哑巴似的，怪不得爹妈不要……”
“要我说，他这种人就不该浪费学校的资源，念力里只有九的废物！”
“哥，好点了吗？”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陈默回过神来，看到陈念小心翼翼地用破布给他包扎伤口，看着她眼里毫不掩饰的依赖和担忧，突然觉得手腕的疼痛都变得清晰而真实。
“哥，”陈念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吟，“你以后……别再去采药了好不好？”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陈明临死前的嘱托。他握紧了少女冰凉的手，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不去了。以后，哥守着你。”
窗外的雷声渐渐远去，雨势也小了些。陈默看着陈念蜷缩在床角，抱着布娃娃慢慢睡去，眉头却依旧紧蹙。
他知道，守护不是说说而已。
陈念的病需要大量的钱，这破旧的屋子需要修缮，而那片夺走陈明性命的林子，似乎还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就像他眼睛里偶尔闪过的红光，像手腕上莫名出现的尖根伤口，社会上的摸爬滚打，让他有了很好的察觉能力，他早察觉到了不对。
但此刻，看着少女安稳的睡颜，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他陈默都必须走下去。
因为从他顶着“陈默”这个名字醒来的那一刻起，这份责任，就已经刻进了骨血里。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数不清的淤青，笑了笑。
“我把那些人欠你的债讨回来，也算对得起你了，陈默。”
他转过头看着，看着少女熟睡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念力只有九的废物”，这词像根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跳。
他翻找着这具身体里翻涌的记忆碎片：陈明背着篓子往深山里钻，背影在晨雾里缩成个黑点；小念咳得蜷在床上，脸白得像纸；还有学校公告栏上，“陈默”两个字后面跟着的那个刺眼的“9”。
他捏着自己的下巴，思考：“根据现在掌握的线索，陈默的哥哥陈明是死在了采药的路上被他发现了，就催促自己带着妹妹跑。”
“但很奇怪，我应该得回家带上妹妹跑啊？我为什么会躺在林子里呢？”陈默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上的伤口，手上红印子在暗处看着有点怪。回想陈明倒在血里的记忆，当时他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腕，手劲儿大得指节都白了，嘴里咕噜着血沫子，说的好像不是“带小念跑”，而是“别回家……林子里……”
后面的话被风吹没了，但那眼神里的着急肯定是真的。
突然，他猛地想起自己醒过来的时候，旁边乱七八糟的：药篓断了，撒了一地的草药里混着几片从没见过的暗红色叶子，袖口还沾着些深褐色的泥——这颜色跟家附近的黄黏土完全不一样，倒像是林子深处带回来。
“难道……”他心里咯噔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以前这身体的主人根本不敢往林子深处去，可这手掌上的茧子分布，明明就是经常拿刀砍藤蔓才会有的。说不定自己醒过去之前，根本不是要往家跑，而是从林子里往外逃？
“那我为什么醒来的时候，还是在林子深处？”
窗外的风裹着剩下的雨，打在草屋顶上沙沙响。
陈默盯着墙角那半袋红薯，突然瞧见袋口沾着几根干了的、叶子带锯齿的草——这是只有林子深处才有的“血见愁”，听说根汁能止血，可叶有毒啊。
他心猛地一跳。陈明采了一辈子药，不可能不认识这东西。那这草叶子，是谁带回来的？
事情远远没他想的那么简单，所有的答案都通向了一条路。
“有人来过！”
一想到这个可能后，他的后背上不禁冒出了一些冷汗。
以现在这具身体的能力，只能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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