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汉山是被一阵尖锐的、仿佛要把脑浆搅匀的耳鸣声唤醒的。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每一次试图睁开都伴随着一阵眩晕和恶心。意识如同沉船后的幸存者,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艰难地浮出水面。
首先感知到的,是身下硬邦邦的触感,以及后脑勺一阵阵钝痛。不是他办公室那张吱呀作响的转椅,也不是家里那张弹簧快要罢工的旧沙发。
【滴。系统提示:宿主遭遇轻微物理冲击导致短暂意识丧失,生命体征平稳。请尽快调整状态,继续主线任务“春风化雨”。】
冰冷的机械音如同兜头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他最后一点迷糊,也让他彻底回忆起了昏倒前那地狱般的场景——欧阳莫菲那身晃眼的烟霞色旗袍,那声带着戏谑的“小妈”,还有那群憋笑憋到内伤、看戏看得不亦乐乎的混蛋同事!
“嘶……”胡汉山倒抽一口冷气,不是因为头上的疼,而是因为那巨大的、足以让他再死一次的社死感和荒谬感。他猛地睁开眼。
视线聚焦。头顶依旧是那深褐色的雕花木梁,空气中檀香混合着淡淡药草的味道。他躺回了自己那间古色古香的卧房里。床边,之前那位精瘦的胡管家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大少爷!您可算醒了!”胡管家松了口气,连忙上前一步,“您刚才在正堂可吓死老奴了!定是旅途劳顿,加上乍见老爷和几位太太,心神激荡所致。大夫看过了,说无大碍,静养即可。”
心神激荡?胡汉山内心在咆哮:我是被你们这群披着民国皮的妖魔鬼怪吓死的好吗!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胡管家赶紧扶了他一把,递上一碗温热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汤药。
“大少爷,喝点安神汤压压惊。”胡管家的声音恭敬依旧,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胡汉山接过碗,指尖冰凉。他看着碗里黑漆漆的药汁,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欧阳莫菲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还有系统那“深度情感连接”的魔音灌耳。手一抖,几滴药汁溅到了月白色的绸衫前襟上,留下几点深褐色的污渍。
胡管家眼疾手快地掏出帕子要擦,动作麻利。
“别!”胡汉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声音都变了调。他现在对“肢体接触”这个词过敏!尤其是系统还强调了这玩意儿是任务的一部分!他看着胡管家那张精明的脸,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开始疯狂猜测:这胡管家皮下,该不会又是哪个同事在扮演吧?唐海星?看他那挺胸收腹一丝不苟的样子有点像……
这念头一起,胡汉山看胡管家的眼神瞬间充满了警惕和惊悚,仿佛对方下一秒就会撕下人皮面具,露出唐海星那张写着“忠诚!奋斗!”的脸,然后大声宣告:“大少爷!为了胡家的荣耀,请务必完成与四太太的深度连接任务!”
“大少爷?”胡管家被他过激的反应弄得一愣,拿着帕子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担忧更甚,“您…您这是怎么了?可是还有哪里不适?”
“没…没有!”胡汉山赶紧摇头,把那可怕的想象甩出脑海,端起药碗,屏住呼吸,咕咚咕咚几口把那苦涩的液体灌了下去。苦!真苦!比老板画的饼还苦!但再苦也压不住心里的惊涛骇浪。
“我…我想一个人静静。”他虚弱地摆摆手,只想赶紧把这疑似“同事”的人打发走。
嗯?静静……啊——不要啊——
“是,大少爷。那您好好歇着,有事就唤老奴。”胡管家虽然疑惑,但还是恭敬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终于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竹叶被风吹拂的沙沙声,以及檐下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江南初夏午后的宁静本该让人心旷神怡,但此刻落在胡汉山耳中,却像暴风雨前的死寂。
他瘫在硬邦邦的床上,望着帐顶繁复的花纹,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猝死穿越、绑定系统、身份错乱、下属变“小妈”、同事集体围观……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地狱级难度的剧本?!他一个老实本分、只想安稳养家糊口的社畜,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系统!系统你给我滚出来!”胡汉山在脑子里无能狂怒地咆哮,“解除绑定!立刻!马上!这任务我不做了!让我回去!让我回去猝死都行!”
【滴。警告:宿主灵魂能量已与本系统及当前时空锚定。强行解绑或任务失败,将导致宿主灵魂能量彻底溃散,即永久性死亡。请宿主端正态度,积极完成任务。】系统的声音毫无波澜,冷酷地掐灭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永久死亡?胡汉山眼前又是一黑。他还有女儿要养,还有老妈要照顾……虽然在这个鬼地方提这些似乎很讽刺,但这是他心底最深的执念。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是“彻底溃散”这种死法!
可是……完成任务?和欧阳莫菲建立“深度情感连接”?给他爹戴绿帽?这跟让他直接跳油锅有什么区别?!胡汉山痛苦地捂住脸,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绝望的哀嚎。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不紧不慢、带着点慵懒意味的敲门声响起。
胡汉山浑身一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个节奏……这个调调……
“谁?”他的声音干涩发紧。
门外传来一个他此刻最不想听到、却又带着一种奇异魔力的慵懒嗓音,依旧是那带着点吴语腔调的官话,尾音微微上扬,像把小钩子:
“我呀。听说大少爷醒了?特意来看看你…死透了没。”
是欧阳莫菲!
胡汉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头皮瞬间炸开!她来了!她真的来了!这个魔女!她来看什么?看笑话吗?还是来……执行系统的“暧昧互动”任务?!
“我…我没事!不用看了!”胡汉山几乎是尖叫着拒绝,手忙脚乱地想找地方躲,可这古色古香的房间里除了床就是桌椅多宝格,一览无余,根本无处可藏!
“哦?”门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没事儿就好。不过……”她故意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故作神秘的暧昧,“老爷刚才可是发了好大的火,说你这做儿子的,刚回家就晕倒,一点大家风范都没有,身子骨也忒虚了。啧啧,大少爷,你这‘留洋’几年,看来是真把身子‘掏空’了呀?”
“掏空”两个字,被她咬得又轻又慢,带着无尽的揶揄和某种不可言说的暗示。
胡汉山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又气又急:“你…你胡说什么!我没有!”
“没有?”门外的欧阳莫菲轻笑出声,像羽毛搔过心尖,却让胡汉山毛骨悚然,“那大少爷刚才在正堂,盯着我瞧什么?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怎么?北平没见过穿旗袍的?”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促狭,“还是说…大少爷对我这‘小妈’,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轰——!
胡汉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点着了!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在冒烟!这女人!她绝对是故意的!她在玩火!不,她是在把他架在火上烤!什么“特别的想法”?系统!都是那个该死的系统任务!他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你血口喷人!我…我那是…那是被你吓的!”胡汉山语无伦次,羞愤欲死,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捂住她的嘴,又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底三千米。
“噗嗤……”门外传来清晰的喷笑声,显然欧阳莫菲被他这激烈的反应逗乐了,笑得花枝乱颤(胡汉山隔着门板都能想象出她那副得意又恶劣的样子),“吓的?我有那么吓人吗?大少爷,你这胆子,怕是比苏州河里的虾米还小吧?”她似乎觉得逗弄够了,声音恢复了几分慵懒,“行了,不逗你了。好好养着吧,我的‘好儿子’。”最后三个字,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亲昵又戏谑的腔调,像根针一样扎进胡汉山的耳朵里。
脚步声渐渐远去。
胡汉山僵坐在床上,像一尊被雷劈过的石像。月白色的绸衫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背上,冰凉一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欧阳莫菲那句“好儿子”和“特别的‘想法’”,以及系统那冰冷无情的“深度情感连接”。
完了。社死循环开始了。而且看起来,这还仅仅是个开胃菜。那位“四姨太”似乎找到了新的乐趣,乐此不疲。而他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事们……天知道他们接下来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就在胡汉山被巨大的羞耻感和对未来的恐惧淹没时,房门又被敲响了。这次的声音很轻快,带着少女特有的活力。
“大少爷?您在吗?我是乐乐!老爷吩咐厨房给您炖了冰糖燕窝羹,我给您送来了!”是沙乐乐的声音,元气满满。
胡汉山一个激灵,瞬间从石化状态解除,警惕地竖起耳朵。沙乐乐?那个总是笑嘻嘻、像个小太阳的行政专员?她来送燕窝?真的只是送燕窝?会不会是下一个整蛊环节的开始?
他犹豫着,还没想好要不要应声,门已经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沙乐乐那张圆润可爱的脸探了进来,梳着两条油亮的麻花辫,穿着水绿色的丫鬟袄裙,眼睛亮晶晶的,笑容灿烂得像个小太阳。她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青花瓷小盅,热气腾腾。
“大少爷,您好些了吗?”她步履轻快地走进来,把瓷盅放在床边的矮几上,动作麻利,“这是刚炖好的,可甜了,您快趁热喝点补补身子!”她说话又快又脆,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胡汉山看着她真诚的笑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沙乐乐在办公室里就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心眼吧?他刚想开口道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沙乐乐的动作吸引了。
只见沙乐乐放好瓷盅后,下意识地、非常自然地伸出手,把旁边矮几上一个原本摆放得极其端正的青花瓷小茶壶,往顺时针方向,极其轻微地、精确地转动了大约十五度角。然后,她似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胡汉山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他顺着沙乐乐的目光看去,只见房间角落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穿着青灰色长衫、面容呆滞如同石雕的身影——苏克杰!他正用一种近乎贪婪的、带着无比满足和赞赏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被沙乐乐“修正”了角度的茶壶!仿佛那不是个茶壶,而是一件刚刚被摆放到宇宙终极和谐位置的稀世珍宝!
沙乐乐似乎这才注意到苏克杰(或者说,她刚才的动作就是做给苏克杰看的?),转过头,对着苏克杰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带着点邀功意味的笑容,还俏皮地眨了眨眼。
苏克杰那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上,嘴角极其艰难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上扯动了一毫米,眼神里传达出“干得漂亮”的肯定信息。
胡汉山:“……”他默默地看着眼前这无声胜有声的一幕,再看看那碗冒着热气的、看起来无比诱人的冰糖燕窝羹,突然觉得一点都不饿了,反而有点胃疼。
这胡家老宅,从主子到“下人”,果然没一个正常人!这日子,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