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的……又不是你。”
这轻飘飘的七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胡汉山的心脏，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和思绪。他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闭目养神的欧阳莫菲。夕阳暖色的光晕笼罩着她，却驱不散他心底骤然弥漫开来的刺骨寒意。
不是救他？那她为何要挡那致命的一刀？为了谁？为了胡老爷？为了胡家？还是……为了那个藏在“听雨轩”迷雾背后的、他从未知晓的缘由？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欺骗的刺痛感席卷而来，冲垮了连日来生死相随建立起的脆弱信任和那刚刚萌芽的悸动。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质问，想咆哮，想摇醒她问个清楚，但看着她苍白脆弱、重伤未愈的模样，所有的冲动都化作了无力的窒息感。
【滴！警告！宿主精神遭受“挡刀动机”谜团重创！同命相怜状态剧烈波动！情感模块过载！精神韧性-15！建议：立即撤离当前场景，避免精神崩溃？】
撤离？胡汉山看着欧阳莫菲平静（甚至有些冷漠）的睡颜，一股夹杂着悲愤和茫然的巨大疲惫感彻底将他淹没。他失魂落魄地后退两步，踉跄着转身，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间，甚至忘了关门。
门外守着的金若愚和沙乐乐被胡汉山那失魂落魄、面如死灰的样子吓了一跳。
“胡经理？你怎么了？”沙乐乐担忧地问。
金若愚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立刻看向房内。只见欧阳莫菲依旧闭着眼，但放在锦被外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金若愚眸光一闪，对沙乐乐使了个眼色：“乐乐，你去看看大少爷，别让他摔着。我进去看看四太太。”
沙乐乐连忙追着胡汉山去了。金若愚则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关上门，走到床边，看着假寐的欧阳莫菲，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我的好四太太……您这又是何苦呢？大少爷刚才那样子，魂儿都快没了。”
欧阳莫菲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深沉的疲惫和复杂，并无半分睡意。她没有回答金若愚的话，只是淡淡地看向门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那个仓皇逃离的身影，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挣扎和痛楚？
“那刀……”金若愚试探着问，“您真不是为了他？”
欧阳莫菲沉默了很久，久到金若愚以为她不会回答。她才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轻若蚊蚋，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为了谁……重要吗？结果都一样。”她重新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情绪都深深掩藏，“我累了。”
金若愚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自我封闭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她深知欧阳莫菲的性子，倔强又骄傲，心事藏得比海深。看来从她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她只能替她掖好被角，悄声退了出去。
胡汉山像游魂一样飘回了自己那挂着“糖屁股兔子灯”的小院。沙乐乐担忧地跟了一路，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胡汉山摆摆手，示意她离开，自己则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床铺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黑暗和窒息感包裹着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七个字，以及欧阳莫菲挡刀时那决绝的眼神。不是救他……那她眼中的决绝，是为了谁？一种被利用、被蒙蔽的屈辱感，混杂着难以言喻的心痛和茫然，几乎要将他撕裂。
【滴！检测到宿主陷入深度自我怀疑与精神内耗！同舟共济状态不稳定！目标“欧阳莫菲”生命体征平稳，精神波动轻微。建议宿主：转移注意力？】
转移注意力？他现在看什么都像那刺目的猩红！探索“听雨轩”？对！听雨轩！这个从一开始就笼罩在迷雾中的名字！旧账册里的“特殊支出”，欧阳莫菲可能的出身之地，还有她此刻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一切的答案，或许都藏在那里！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点燃了胡汉山濒临崩溃的意志！他猛地掀开被子，挣扎着下床，踉跄着扑向床底那个积满灰尘的樟木箱！他需要真相！哪怕那真相会将他彻底击碎！
他颤抖着手，从箱底翻出那本《货栈流水·民国十六年》。昏黄的灯光下，他直接翻到记载“听雨轩”特殊支出的那几页。生丝、徽墨、杭绸……一笔笔，价值不菲，去向不明。他死死盯着“听雨轩”三个字，眼睛布满血丝。
“听雨轩……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对着空气低吼，像一头困兽。
“听雨轩？”一个带着点好奇和小心翼翼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胡汉山猛地回头，只见沙乐乐端着一碗安神汤，并没有真的离开，正担忧地站在门口。
“乐乐？你知道听雨轩？”胡汉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沙乐乐摇摇头：“我不知道具体是哪里……不过，我以前听府里的老嬷嬷闲聊时提过一嘴，说那好像是……城西河边一家很有名的书寓？里面都是些才情很好的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的那种，达官贵人很喜欢去那里听曲谈诗……”
书寓？清倌人？欧阳莫菲的出身？胡汉山心头巨震！难道那些“特殊支出”，是胡老爷用来……供养欧阳莫菲的？所以她才说救的不是他？她是为了报答胡老爷的恩情？或者……她心里真正在意的人，是胡老爷？！
这个推测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比直接捅一刀还要疼！
“胡经理……你脸色好难看……”沙乐乐被他的样子吓到了。
“我没事……”胡汉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你先出去吧。”
沙乐乐担忧地放下汤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胡汉山颓然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樟木箱，手里紧紧攥着那本旧账册，指节发白。书寓……清倌人……特殊支出……报恩？心有所属？无数的念头在他混乱的脑子里疯狂冲撞。
就在他沉浸在痛苦的漩涡中无法自拔时，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抱着一个系着七彩布条的、造型极其古怪的铜盆，探头探脑地溜了进来。
“大少爷？”庞小白压低声音，一脸神秘，“您……还在为四太太那句话闹心呢？”
胡汉山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庞小白也不在意，献宝似的把那个铜盆放在胡汉山面前。铜盆边缘刻满了奇怪的符号，盆底似乎还残留着一些可疑的、五颜六色的膏药痕迹。“大少爷！别愁了！我庞小白来也！为您排忧解难！”
“你又想干什么？”胡汉山有气无力。
“嘿嘿！”庞小白得意地搓着手，“此乃我庞氏先祖集墨家机关术与道家问心术之大成……呕心沥血研制的——‘祖传真心测谎显影盆’！简称‘显影盆’！”
胡汉山：“……”他看着盆底那可疑的膏药残留，太阳穴突突直跳。
“您别小看它！”庞小白一脸严肃，“只要您心中默念想问之事，再将一滴指尖血滴入盆中清水，若盆中水显七彩霞光，则所言为真！若显乌黑浊气，则必是谎言！百试百灵！”他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清水。
胡汉山看着那盆，再看看庞小白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心中那点荒诞的念头竟然死灰复燃。他现在就像一个濒临崩溃的人，任何一根稻草都想抓住，哪怕那稻草是根毒草！
“真的……有用？”他声音嘶哑地问。
“当然！”庞小白拍着胸脯，“此盆蕴含天地至理！专破虚妄！”
胡汉山盯着那盆，眼神挣扎。他想知道欧阳莫菲那句话是不是真的！他想知道她挡刀到底为了谁！他想知道……他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鬼使神差地，他接过庞小白递过来的银针，狠狠心，刺破了指尖。一滴殷红的血珠滴入盆中清澈的水里。
血珠入水，瞬间化开，丝丝缕缕，如同红色的烟雾在水中弥漫。
胡汉山屏住呼吸，死死盯着水面。庞小白也紧张地凑过来。
一秒……
两秒……
三秒……
水面除了那丝丝缕缕化开的血丝，毫无变化。既无七彩霞光，也无乌黑浊气。
庞小白额头开始冒汗：“呃……可能……可能是血不够？或者……心不够诚？大少爷！您要全神贯注！默念您的问题！”
胡汉山闭上眼睛，集中所有精神，在心中疯狂呐喊：“她挡刀不是为了救我！是真的吗？！”
就在他意念集中的瞬间！
盆底那些残留的五颜六色的膏药痕迹，仿佛被某种力量激活，开始滋滋地冒出细小的气泡！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草药、硫磺、以及某种腐烂水果的浓烈怪味猛地升腾而起！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呕……”胡汉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内涵”气味冲得差点背过气去！
庞小白也被熏得连连后退，捂住鼻子：“呃……这个……这个……可能是……能量反应过于剧烈？祖传秘方……有点小瑕疵……”
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那盆里的水在怪味和气泡的催化下，颜色开始剧烈变化！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如同打翻的颜料桶，疯狂旋转、混合！最后“噗”地一声，喷涌出一股浓烈的、墨绿色的烟雾！直冲房顶！
烟雾缭绕中，隐约可见烟雾扭曲的形状，一会儿像张牙舞爪的厉鬼，一会儿像痛哭流涕的小人，最后……竟然凝聚成一个模糊的、歪歪扭扭的……问号？(¿)
胡汉山和庞小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墨绿色的、散发着恶臭的问号烟雾在房梁上盘旋，然后缓缓消散……
【滴！检测到宿主使用特殊物品“祖传真心测谎显影盆”！结果判定：混沌不明（？）！副作用触发：房间持续性恶臭污染！精神韧性-1！存在感+10！温馨提示：封建迷信不可取，科学理性是正道！】
“庞！小！白！”胡汉山忍无可忍，抓起旁边一个软枕就朝庞小白砸了过去！
“大少爷息怒！息怒！这……这说明天意难测！天机不可泄露啊！”庞小白抱着头，狼狈逃窜。
房间里，墨绿色的烟雾渐渐散去，但那浓烈诡异的恶臭却经久不散，混合着胡汉山满心的悲愤、茫然和那本旧账册散发出的陈腐气息，构成了一幅极其荒诞又无比憋闷的画面。
真相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欧阳莫菲那句冰冷的话如同烙印刻在心头。而庞小白的“祖传测谎盆”，除了留下一屋子恶臭和一个巨大的问号，什么答案也没给他。
胡汉山颓然地坐在地上，靠着樟木箱，看着那本摊开的旧账册，再闻着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将他彻底吞噬。
悲情的结局尚未到来，通往真相的道路，却似乎被一个“祖传”的问号和一个“祖传”的恶臭，堵得严严实实。他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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