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小白制造的“祖传测谎盆灾难”让胡汉山的小院在接下来的两天都弥漫着一股难以消散的、混合着腐烂草药和硫磺的诡异恶臭。连门口那盏“糖屁股兔子灯”都似乎被熏得黯淡了几分。胡汉山索性搬到隔壁一间暂时空置的下人房，每日除了被金若愚押着去探望依旧在静养、神情淡漠疏离的欧阳莫菲外，就是抱着那本旧账册，对着“听雨轩”三个字发呆。
书寓。清倌人。特殊支出。报恩？心有所属？
这些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苦涩的刺痛。他试图从欧阳莫菲那里得到答案，但她要么闭目养神，要么就是一句冷淡的“我累了”将他打发。金若愚私下里也委婉地劝他：“大少爷，四太太性子倔，逼不得。她伤得重，心里也苦，有些事……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他想的那样？那又是怎样？胡汉山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连带着系统界面都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同舟共济的状态虽然还在，但那种深层的“同命相怜”的悸动感，却如同被冻结了一般，只剩下冰冷的维系。生命力被抽离的虚弱感倒是越发明显，走路都像是在飘。
这天午后，胡汉山正对着账册上“听雨轩”三个字出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页。忽然，他指尖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纸张纹理的凸起感。他心中一动，连忙将账册凑到窗边明亮的光线下，仔细查看那行记录“出库：上等湖丝二十担，付‘听雨轩’（注：特殊支出，无明细）”的墨迹下方。
果然！在“听雨轩”三个字的正下方，纸页上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用极细的针尖划出的十字标记！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什么？暗号？标记？胡汉山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立刻翻到后面几处同样记录着“听雨轩”特殊支出的地方，果然！每一处对应的纸页下方，都有一个同样微小的十字标记！
这些标记……是谁留下的？欧阳莫菲？她是在暗示什么？
胡汉山猛地想起元宵灯会那晚，在账房里，欧阳莫菲状似无意地拨弄算盘珠，还有那句“有些旧账啊，积了灰，落了尘，数字模糊，脉络不清。贸然去翻，不仅容易看花了眼，拨错了珠，还可能……惹上一身洗不掉的陈年晦气。”以及她指尖划过他手背的微凉触感……
难道……她当时就知道他在看这本账册？这些十字标记，是她留下的指引？！
这个念头让他呼吸急促。他立刻将账册从头到尾，一页一页仔细翻找。终于，在账册最后一页的封底硬皮夹层边缘，他的指尖触摸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坚硬的长条状异物！
他小心地用指甲抠开那已经有些松脱的硬皮夹层，一枚东西掉了出来，落在他的手心。
那是一枚钥匙。
一枚极其小巧、造型古朴的黄铜钥匙。钥匙柄上没有任何花纹，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钥匙齿的形状也很简单，却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年代感。
胡汉山的心跳几乎停止！听雨轩的钥匙？！这本旧账册里，竟然藏着一枚通往“听雨轩”的钥匙？！欧阳莫菲……她到底想告诉他什么？！
【滴！检测到关键物品“听雨轩钥匙”！隐藏任务“拨云见日·迷雾重重”推进度：90%！请宿主谨慎探索！警告：该地点可能涉及高度风险及核心秘密！】
高度风险？核心秘密？胡汉山看着手心这枚冰凉的小钥匙，仿佛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恐惧、好奇、对真相的渴望，以及一种莫名的、被牵引的感觉交织在一起。他该去吗？去了又能如何？打开一扇门，迎接他的会是更残酷的真相，还是……一线生机？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院门口传来一阵夸张的吟诵声：
“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庞小白抑扬顿挫、饱含“深情”的朗诵响彻小院。他今天没抱罐子，而是捧着一卷崭新的宣纸，上面墨迹未干，显然是刚出炉的“大作”。他身后跟着一脸温柔笑意的袁周率。
“小白！你又在嚎什么？”胡汉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元好问”震得脑仁疼，没好气地打开门。
“大少爷！”庞小白看到胡汉山，眼睛一亮，立刻将手里的宣纸献宝似的递过来，“您来得正好！快看看！这是我为四太太……呃，还有您！特意创作的最新力作——《劫后余生·情比金坚赋》！呕心沥血，字字珠玑！充分展现了大少爷您与四太太在生死考验中建立起的……呃，坚不可摧的母子亲情！感人肺腑，荡气回肠！”
胡汉山看着那满纸的“情比金坚”、“感天动地”、“母子连心”等词句，再想想欧阳莫菲那句冰冷的“救的不是你”，只觉得无比讽刺。他嘴角抽搐，脸色更加难看。
庞小白没注意到他的脸色，还在滔滔不绝：“我打算将此赋装裱起来，挂在四太太房中，日日诵读，助她早日康复！也让所有人都见证这段佳话！”
“不准挂！”胡汉山忍无可忍，一把夺过那卷宣纸，“也不准念！四母亲需要静养！你少拿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去烦她！”他气得差点把那“赋”给撕了。
庞小白被吼得一愣，委屈巴巴地看向袁周率：“周率……你看大少爷……”
袁周率温柔地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庞小白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她看向胡汉山，眼神清澈而包容，声音温婉：“胡经理，小白也是关心则乱。他见您和四太太之间似乎……有些误会，心中焦急，才想以此方式表达心意，或许……方式欠妥了些。”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胡汉山紧握的拳头上，意有所指地轻声道，“有些事，强求不得，也未必如表面所见。真相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需要用心……和钥匙去打开。”
钥匙？！
胡汉山浑身一震！猛地看向袁周率！她知道了什么？还是……只是巧合？
袁周率迎着他的目光，依旧笑得温柔无害，仿佛只是随口一说。她轻轻挽住还在委屈的庞小白的胳膊：“小白，走吧。胡经理和四太太都需要静心。我们去看看若愚姐那边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她不由分说地将庞小白拉走了。
庞小白边走边回头，还在嘟囔：“我的赋……我好不容易写的……还没念完呢……”
胡汉山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卷被他揉皱的“情比金坚赋”，另一只手心，那枚黄铜钥匙硌得生疼。袁周率那温柔的话语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 “真相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需要用心……和钥匙去打开。”
最不起眼的角落……钥匙……
他低头，看着手心里那枚小小的、冰冷的钥匙。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
欧阳莫菲的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她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卷书，却半天没有翻动一页。窗外阳光正好，但她眉宇间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疏离和疲惫。金若愚坐在一旁的小凳上，一边剥着莲子，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府里的闲话。
“……二太太……哦不，柳氏已经送去水月庵了，老爷派人看着，掀不起风浪了。三太太吓得闭门不出，天天念佛。府里算是清净了。”金若愚将一颗剥好的雪白莲子放进小碟里，“大少爷他……”她顿了顿，观察着欧阳莫菲的神色，“这两天魂不守舍的，人都瘦了一圈，看着怪可怜的。天天在您院门口晃悠，又不敢进来。”
欧阳莫菲翻书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平静，声音听不出情绪：“他爱晃就晃着吧。”
金若愚叹了口气：“四太太，您这又是何必呢？那晚……大少爷哭成那样，是真心实意地担心您。您那句话……可是把他伤得不轻。”她放下莲子，正色道，“这里没外人，您跟我说句实话，那刀……您真不是为了他挡的？”
欧阳莫菲的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她清浅的呼吸声。过了许久，久到金若愚以为她不会回答，她才极其轻微地、几乎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声音飘忽得像一阵风：
“为了谁……重要吗？横竖……都是要还的。”
还？还什么？金若愚心中疑窦更深。她刚想追问，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胡汉山站在欧阳莫菲的房门口，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手里没有拿那卷被揉皱的“情比金坚赋”，也没有拿账册。他只是紧紧握着拳，手心那枚小小的钥匙，已经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
他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金若愚的声音传来。
胡汉山推门而入。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床上的欧阳莫菲身上。她依旧看着书，没有抬头，仿佛他的到来无足轻重。
“四母亲。”胡汉山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然。
欧阳莫菲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但依旧没有抬头看他。
胡汉山走到床边，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他缓缓地、摊开了紧握的右手。
一枚小巧古朴的黄铜钥匙，静静地躺在他汗湿的掌心。在午后明亮的阳光下，钥匙折射出一点微弱的、沉甸甸的光芒。
“我在那本旧账册里……找到了这个。”胡汉山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欧阳莫菲的耳中，“听雨轩的钥匙，对吗？”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金若愚剥莲子的手僵在半空，惊愕地看着那枚钥匙！
欧阳莫菲翻书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她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一直平静淡漠、甚至带着疏离的眼眸，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慌乱，还有……一种被猝然撕开伪装的、深沉的痛楚和……愤怒？！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枚钥匙上，又猛地射向胡汉山！那眼神锐利如刀，冰冷刺骨，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洞穿！
“谁让你动它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重伤初愈的嘶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凌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滴！警告！关键物品“听雨轩钥匙”暴露！目标“欧阳莫菲”精神剧烈波动！同命相怜状态濒临崩溃！危险等级提升！请宿主……立即解释？或……准备承受怒火？！】
胡汉山迎着那冰冷刺骨、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手心满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但他没有退缩。他紧紧握着那枚钥匙，仿佛握着最后的希望，也握着引爆一切的引信。他直视着欧阳莫菲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想知道真相。”
“关于听雨轩。”
“关于那些‘特殊支出’。”
“关于……你挡的那一刀，到底是为了谁。”
“还有……关于你。”
悲情的迷雾被这枚小小的钥匙撕开了一道裂缝。而裂缝之后，是更深的黑暗，还是……一线微弱的光明？欧阳莫菲眼中那滔天的怒火和深藏的痛楚，预示着风暴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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