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案上的奏折堆叠如山,朱砂笔搁在一旁,墨迹已干。
我望着窗外将明未明的天色,忽然觉得这偌大的宫阙,竟容不下一个"我"字。
"陛下,该歇息了。"老太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挥手示意他退下。
登基三载,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深夜。
案几上的奏章永远批不完,就像宫墙外的流言永远止不住。
他们说新帝勤政,却不知我只是不敢停下——停下就会听见心底那个声音在问:这万里江山,当真比得上一个真心人么?
城郊的桃花开得正好。
我换上素袍,避开侍卫,独自出了宫门。
晨雾中的桃林像一幅水墨,而她就站在画中央,一袭青衫,手执竹篮,唱着古老的采薇歌谣。
"这位公子,可是迷路了?"
她转身的刹那,我仿佛看见枝头最娇嫩的那朵桃花忽然绽放。
不施粉黛的面容,清澈见底的眸子,还有唇边那抹浅笑,都让我想起幼时读过的诗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的草堂简陋,却比我的金銮殿更有人间烟火。
晒药的竹匾,捣药的玉杵,煮茶的陶壶,每一样都透着生活的温度。
我们谈医论药,说诗品茶,她竟能对着《伤寒论》侃侃而谈,说到朝廷新政时,眼中闪着智慧的光。
"萧公子气度不凡,却总像隔着一层纱。"某日她忽然说道,"仿佛站在云端看人间。"
我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
这个采药女子,竟一眼看穿了我用二十年学会的伪装。
在她面前,我不是九五之尊,不是庙堂之主,只是一个会为春日落花伤怀的普通人。
雨季来临前,我带了一枚玉佩去找她。
却在村口看见官兵围住了她的草堂。
他们说太守夫人服药暴毙,他们说凶手就是这个采药女。
我站在雨中,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无能为力。
腰间玉带勒得我喘不过气——它提醒着我,此刻我该回宫主持太后寿宴,而不是为一个民间女子驻足。
后来我在牢里见到她。
散乱的发丝间,那双眼睛依然清亮如星。
"我知道你是谁。"她轻声说,"从你第一次来,我就知道。"
我握紧铁栅,忽然明白:这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却连拥抱都要隔着江山万里。
雨越下越大。
我转身走向宫门,龙袍上的金线在雨中闪着冷光。
这一刻,我多希望自己只是桃林里那个迷路的萧公子,而她,还是唱着采薇歌的采药女。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