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卿退下后,拖着虚软的身子回到寝宫。一迈进殿门,她便瘫倒在榻上,手指死死掐进掌心,才勉强克制住浑身的颤抖。殿内熏着安神的沉水香,却压不住她胸腔里翻涌的惊惶与狂喜——萧御乾今日的试探与恩宠,无疑是把她推上了风口浪尖,也意味着她终于摸到了权力的边缘。
“小姐,您的手……”碧荷惊呼着扑过来,看见她掌心渗出的血珠,眼眶瞬间红了。苏念卿强撑着坐起,瞥了眼铜镜里苍白如纸的脸,忽然轻笑出声。镜中人鬓发散乱,珍珠步摇歪斜,却掩不住眼底迸发的锋芒。
“去取笔墨。”她嗓音沙哑,碧荷浑身一颤,望着苏念卿决绝的眼神,不敢多问,慌忙取来笔墨。
苏念卿将掌心深处的血滴落在墨中,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笑意——萧御乾要她做手中利剑,她便以血为墨,将忠诚与狠绝都烙进这篇祈福文里。
狼毫饱蘸着混了鲜血的墨汁,在素白宣纸上洇开暗红的痕迹。苏念卿腕骨绷成锋利的弧度,笔尖游走间,“愿萧御乾平安喜乐,愿天下太平。”
苏念卿咬着下唇,任由血腥味在口中蔓延,苍白的脸因过度用力泛起病态的潮红。
“小姐,这样下去您会失血过多的!”碧荷跪在榻边,泪水打湿了裙摆。苏念卿充耳不闻,手腕不停翻转,鲜血浸透了三张宣纸。当“万寿无疆”四字落下最后一笔,她眼前突然炸开无数金星,险些栽倒在案上。
苏念卿撑着案几缓了缓神,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宣纸边缘凝固的血痂。烛火在她眼底明明灭灭,映得那几行字如同活过来的符咒,猩红的墨迹里仿佛藏着无数张楚砚白和楚昭昭嘲讽的脸。
“明日,亲手呈给陛下……就说……”话音未落,剧烈的眩晕袭来,苏念卿眼前一黑,整个人栽进碧荷怀中。
碧荷守了整夜,晨光初现时才颤抖着将沾血的祈福文放入鎏金匣。当这份带着体温的贡品呈至乾清宫,萧御乾正在批阅奏折,龙目扫过匣中浸透血渍的宣纸,握着朱砂笔的手骤然收紧。暗红字迹在明黄卷轴上刺目如刃,“万寿无疆”四字的笔画间,还凝结着细小的血珠,在阳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她……当真写了一夜?”萧御乾的声音混着咳嗽,指腹反复摩挲那些凹凸不平的血痕。当听闻苏念卿因失血过多至今昏迷,眉峰狠狠一蹙,案头的翡翠镇纸被重重砸下,惊得侍奉的太监扑通跪地。
午后的掖庭宫被明黄仪仗打破寂静。萧御乾踏进寝殿时,正见苏念卿蜷在锦被中呓语,冷汗浸透的碎发黏在苍白脸颊,攥着床头的素帕上还残留着未洗净的血迹。“陛下万金之躯,怎能……”碧荷惶恐要行礼,却被帝王抬手制止。
萧御乾在榻边坐下,看着女子因高热而泛红的眼角,忽然想起昨日她解开衣领露出鞭痕的模样。此刻锁骨处的伤痕还未结痂,与掌心新添的血痂相映,倒像是刻意绘就的图腾。当苏念卿在昏迷中抓住他的衣角,呢喃着“陛下……别丢下念卿”,帝王浑浊的眼底泛起涟漪,干枯的手指轻轻拂去她额间湿发。
这个以血明志的女子,彻底走进了他的心里。而苏念卿,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眼神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这场以命相搏的赌局,她已经赢了第一步。接下来,便是让这帝王,彻底沉沦在她编织的情网之中。
他忽然转头,嗓音低沉如闷雷:“太医怎么说?”
碧荷浑身一颤,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回陛下,太医说……说姑娘失血过甚,又强撑着伤体,若今夜再不能退热,恐怕……”话音戛然而止,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将那凶险的结局说出口。
萧御乾抓起榻边的青瓷药碗,狠狠摔在地上。碎瓷飞溅,吓得守在门口的太监宫女纷纷伏地。“废物!”他的咆哮震得梁上的金箔簌簌落下,“太医院养着一群饭桶?朕要他们今晚就想出办法,否则统统脑袋搬家!”
跪在地上的碧荷偷偷抬眼,见帝王枯槁的手背青筋暴起,死死攥着苏念卿掉落的一缕青丝。那白发与青丝纠缠在一起,在烛火下晃出诡异的光晕。“陛下息怒……”她大着胆子开口,“小姐昏迷前,还念叨着一定要在陛下面前做一个让陛下满意的学生……”
这话果然奏效。萧御乾的呼吸渐渐平缓,浑浊的眼珠盯着苏念卿苍白的唇瓣,那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像是未褪尽的胭脂。他忽然想起初见时,她身上里若有似无的雪松香,如今这香气却混着浓重的药味,萦绕在寝殿每一处角落。
苏念卿在高热中呓语不断,时而唤着“陛下”,时而又低泣着“不要”。萧御乾攥着她冰凉的手,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那些结痂的伤口,浑浊的眼中翻涌着连自己都看不清的情绪。当更鼓敲过三下,昏睡中的女子突然剧烈颤抖,冷汗浸透的里衣紧贴着单薄脊背,锁骨处狰狞的鞭痕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水……水……”沙哑的呢喃让帝王猛然回神。他亲自端起药碗,小心翼翼扶起苏念卿,苍老的手却在触及她滚烫的肌肤时微微发颤。药汁顺着女子嘴角滑落,在锦被上洇出深色痕迹,萧御乾用袖口替她擦拭,动作轻柔得不像那个杀伐果断的帝王。
窗外暴雨倾盆,打在琉璃瓦上噼里啪啦作响。当苏念卿终于在黎明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萧御乾布满血丝的双眼。帝王未着龙袍的模样显得格外苍老,却固执地握着她的手不肯松开:“醒了?”沙哑的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欣喜。
苏念卿虚弱地笑了笑,气若游丝:“念卿……还想继续当陛下的学生……”话音未落,剧烈的咳嗽便震得她蜷缩起来。萧御乾慌忙替她顺气,眼底翻涌的情绪化作一声叹息:“先养好身子……朕的学生,怎可如此轻易倒下。”
而躲在屏风后的碧荷看着这一幕,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她想起昨夜苏念卿在高热间隙的叮嘱:“若陛下问起,便说凶多吉少……”如今看着帝王紧张的模样,终于明白自家小姐用性命下的这盘棋,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