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缠在断桥栏杆上，将青石板路浸出墨色的纹路。钟丽丽撑着杏色油纸伞立在桥心，伞骨上串着的珍珠随她动作轻晃，滴溜溜滚下的雨珠在她鬓边碎成银箔——三日前她在雷峰塔下拾到的玉簪正斜插云鬓，那羊脂玉的簪头雕着半朵未开的白牡丹，此刻却沁出几缕若有似无的寒气。
“姐姐，那姓柯的小蹄子在‘沁芳楼’候着，指不定又想往许郎茶里下什么蛊。”哈妮克孜的声音从伞下钻出来，她今日换了身水绿色软缎比甲，腰间攒珠玉带随着跺脚动作叮当作响，“昨儿我分明看见她往许郎药箱里塞了捆曼陀罗，偏生那呆子还当是安神香！”
钟丽丽望着湖面上漂着的残荷，指尖轻轻划过伞面的缠枝莲纹。三百年前她在峨眉山初化人形，便是用这同款纹样的锦缎裁了第一身罗裙。那时山下的书生指着她腰间的玉佩说：“姑娘这莲花刻得真好，倒像是活的。”如今那书生转世成了丁真，却被柯淳那只千年狐妖迷得团团转。
“沁芳楼的碧螺春该换新茶了。”她忽然轻笑出声，伞尖挑起一滴雨珠弹向湖心，“哈尼，去把西厢房第三格的雪顶含翠取来，再备上两副白瓷茶盏——柯姑娘不是爱扮观音菩萨吗？今日便让她尝尝，什么叫‘玉净瓶里的毒莲花’。”
哈妮克孜眼珠一转，突然揪住钟丽丽的衣袖：“姐姐快看！许郎往这边来了！”
雨幕中，丁真穿着月白棉袍踏水而来，发间还沾着未干的雨丝。他怀里抱着个药箱，看见钟丽丽时眼睛一亮，脚下却被青苔滑得踉跄。钟丽丽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胳膊，指尖触到他腕脉时心中一紧——那脉象虚浮如游丝，分明是中了狐妖的“迷魂香”。
“许郎今日怎么有空来断桥？”她垂下眼帘，用袖口替他擦去额角的水珠，“可是柯姑娘又让你去医馆送安胎药了？”
丁真身体一僵，讷讷地说不出话。三日前柯淳捂着小腹倒在医馆门口，说自己有了身孕，孩子是镇上绸庄老板的，却求他保密。如今想来，那绸庄老板半月前就已暴毙，死状恰似被吸干精气的模样。
“丽丽姑娘，”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柯姑娘说你是蛇妖，还说你想害她腹中胎儿......”
话音未落，哈妮克孜猛地抽出腰间玉笛指向他眉心：“呆子！你也不看看自己眼下的青气！再信那狐狸精的鬼话，不出三日就得变成干尸挂在雷峰塔上！”
钟丽丽按住哈妮克孜的手腕，将丁真拉到伞下。雨丝落在他发梢，凝成晶莹的水珠，让她想起五百年前在金山寺外，那个为她撑伞的小沙弥——那时他眉心也有颗同样的朱砂痣。
“许郎可还记得，上月在西湖泛舟时，你说想喝我亲手炒的碧螺春？”她从袖中取出个青瓷茶罐，开盖时溢出一缕清冽茶香，“今日我带了新茶，不如去沁芳楼坐坐？”
丁真望着她眼中流转的水光，只觉得心头一暖，先前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他没看见钟丽丽转身时，哈妮克孜朝他做了个鬼脸，更没看见她藏在袖中的玉簪，此刻正泛着幽幽的白光。
沁芳楼二楼临窗的雅间里，柯淳正对着铜镜描眉。她今日穿了身藕荷色宫装，鬓边插着朵新鲜的白玉兰，镜中映出的脸庞娇媚无骨，偏偏眼底藏着几分戾气。桌上摆着的金丝楠木匣子里，静静躺着半枚断裂的玉簪——那是三百年前她在峨眉山偷来的，据说簪中封着白蛇的半缕精魂。
“许郎怎么还不来？”她烦躁地摔了眉笔，指尖掐在桌沿上竟留下五个指印，“再不来，我这‘安胎药’可就喂不下去了。”
话音未落，门“吱呀”一声开了。柯淳立刻换上柔若无骨的姿态，却在看见钟丽丽时脸色一沉：“钟姑娘怎么也来了？我还当许郎是来陪我用茶的呢。”
钟丽丽将茶罐放在桌上，慢条斯理地取出茶盏：“柯姑娘不是身子不适吗？怎好劳烦许郎专程陪伴？倒是我新炒的雪顶含翠，正好给姑娘清清胎火。”
哈妮克孜“啪”地一声展开折扇，扇面上画着的青蛇仿佛活了过来，吐着信子指向柯淳：“就是！我们姐姐好心给你送茶，你倒摆起架子来了？也不看看自己肚里揣的是个什么东西！”
柯淳脸色煞白，下意识护住小腹：“你......你们胡说什么！”
丁真看着她惊慌的模样，心中疑窦再生。他想起昨日柯淳让他煎的药里，分明有几味是化胎的毒药，却被她说是“补气血”的良方。
钟丽丽提起茶壶倒茶，雪白的茶汤注入茶盏时，水面突然浮现出几缕血丝。柯淳瞳孔骤缩，只见那血丝竟在水中扭成半朵白牡丹的形状，正是她匣中玉簪上的花纹！
“你......你动了我的玉簪！”她猛地站起身，发髻上的白玉兰掉在桌上，花瓣簌簌发抖。
钟丽丽端起茶盏轻吹浮沫，茶烟氤氲中，她眼尾的泪痣泛着妖异的红光：“柯姑娘说笑了，那玉簪分明是三百年前我落在峨眉山的旧物。倒是姑娘，偷了我的东西不说，还想用它来吸许郎的精气，是不是太贪心了些？”
话音未落，她指尖弹出一缕水汽，正中柯淳腰间的金丝楠木匣。匣子“啪”地打开，半枚玉簪飞旋而出，却在触到钟丽丽掌心时发出“滋啦”声响，竟化作一滩血水落在地上。
柯淳惨叫一声，捂住小腹倒在椅上。她腹中的“胎儿”本是用百家精血炼成的邪物，如今失去玉簪镇压，顿时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丁真吓得后退半步，只见柯淳脸上迅速爬上青色纹路，尖尖的狐耳从发间钻了出来。
“原来是只未成气候的野狐。”哈妮克孜冷笑一声，玉笛抵住柯淳咽喉，“说！你把许郎的本命符藏到哪里去了？”
柯淳喘着粗气，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你们以为......法海和尚真的只会盯着白蛇吗？他早就知道......丁真乃是金蝉子转世......”
“轰——”窗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钟丽丽猛地抬头，只见雷峰塔方向腾起一团黑气，隐约有金钹的声音传来。丁真看着她骤然变色的脸，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丽丽姑娘，这是我今早从医馆捡到的，上面还沾着你的香粉......”
油纸包打开，里面竟是半片蛇鳞，鳞片上用朱砂画着镇妖符。钟丽丽指尖触到鳞片时浑身一颤，她想起五百年前金山寺那场水漫金山，法海的金钵落下时，也正是这样的符咒划破了她的妖丹。
“不好！法海要来了！”哈妮克孜收起玉笛，拽着钟丽丽就往窗边跑，“姐姐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钟丽丽却突然顿住脚步，回头望向丁真。他手中还拿着那半片蛇鳞，眼中满是震惊与困惑。雨丝打湿了他的衣襟，让他看起来像朵在风中飘摇的白莲。
“许郎，”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若有一日我被雷峰塔镇压，你可会......”
“我信你！”丁真突然打断她，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不管你是人是妖，我都信你！”
柯淳在一旁发出凄厉的笑声：“信？等法海和尚来了，他第一个就把你这白蛇精镇在塔下！丁真可是金蝉子转世，天生就是你们妖怪的克星！”
钟丽丽看着丁真眼中的坚定，忽然笑了。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尖将一缕妖力渡入他体内：“许郎，记住我的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靠近雷峰塔。”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金光大作。哈妮克孜骂了句脏话，拽着钟丽丽破窗而出，青色的妖风卷起满室茶香，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丁真追至窗边，只看见两道光影消失在雨幕中，地上只剩下半片碎裂的玉簪，和一滩渐渐干涸的血水。
“金蝉子转世......”他喃喃自语，低头看见自己掌心不知何时多了枚朱砂痣，形状竟与钟丽丽眼尾的泪痣分毫不差。
雨还在下，断桥边的茶馆里飘出若有似无的茶香。丁真握紧手中的蛇鳞，转身冲进雨幕——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找到她，无论她是白蛇还是钟丽丽，他都要找到她。
而此刻的雷峰塔下，法海和尚望着手中渐渐发烫的金钵，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钵盂内壁上，钟丽丽的虚影正在缓缓凝聚，而钵底躺着的，正是丁真今早捡到的那半片蛇鳞。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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