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更浓、更沉、仿佛来自地底深渊、埋葬了亿万亡魂的冰冷霉湿气息,带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和腐殖质味道,从那条缝隙深处汹涌而出!
“呼——”
这股阴风打着旋,掠过我已经没有感觉的右手,吹开额前被冷汗和雨水浸透的头发。
它吹拂过的地方,留下的不是皮肤的触感,而是一种无声的、带着亿万倍于个体生命重量的古老尘埃的气息。那是时间遗忘之物在黑暗中腐朽、质变、最终凝结成一种粘稠黑暗实体后的喘息。仿佛这铁柜本身就是一具活尸的胸腔,此刻正向我裂开一道皮肉翻卷的、污黑腐坏的巨口,对我呼出它深藏了不知多久的临终叹息。
沉重的铁门嵌开一线,不是光明的出路,是更深邃的、粘稠如墨的地狱入口在招手。我右手痛觉早已淹没在麻木里,那紧攥的怀表边缘,被旋扭力道挤压出来的血珠正沿着冰冷的腕骨蜿蜒爬下,滴落在污泥中无声晕开。
“进…去…” 喉咙里的音节嘶哑得如同用砂纸摩擦锈铁,每一个字都带着骨屑摩擦的味道。我的身体在剧痛和深寒的双重夹击下无法挪动分毫,只能死死盯住那裂开的缝隙。祖父那句冰冷遗言在颅骨深处撞出回响:死也别弄丢——原来他指的从来不是钥匙,是那浸透了诅咒、最终将我钉死在锈铁柜上的凶器!
缝隙深处涌动着的粘稠黑暗似乎拥有了重量,如同尚未凝固的沥青,缓慢地挤压变形,无声地向外“流淌”。那不是空间,更像是某种腐败淤积的实质被撬动,正向我无声地塌陷。
右手……那只深陷在冰冷而粘稠的巨大“匚”形中心里的右手,已经不再属于我自己的身体。它的知觉如同被冻结在液氮里的标本,只有骨头深处残留的剧痛嗡鸣还在提示着它的存在。但一种沉重、拖拽、向下沉降的实质力量感,却无比清晰地通过那麻木的臂膀,传递到我灵魂的根部!
就像整条手臂被丢进了一个巨大的、充满淤泥和冰冷骸骨的墓坑底部,无形的、来自地心深处的引力,死死拽着它向更深处沉沦。手掌按压着的那个东西——那层冰冷坚韧的“皮革”、那团温热软弹的“核心”——此刻已彻底变成了一片粘稠冰冷的沼泽!我的手臂被吞噬了!更确切地说,那铁柜沉重门扉裂开的缝隙,不再仅仅是一条缝隙。它正在向周围锈蚀的铁板深处溶解,被一种粘稠流动的黑暗物质覆盖、同化,扩展成一个边缘模糊、缓缓旋转的、直径几乎能容下一个成年人钻入的恐怖豁口!
豁口内部,那种无光的、连黑暗本身都显得稀薄、只剩“空无”的绝对空洞感,死死扼住了我的呼吸。
与此同时,身后!陈薇那压抑到极点、几乎与暴雨合为一体的急促喘息,骤然停顿!一声极低、极短促、却裹挟着极致恐惧的呜咽,从她紧捂的指缝间溢出!她似乎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无法承受的恐怖景象,让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凸出的玻璃珠!
我的左手,死死抠住身下冰冷湿滑的水泥地面!指甲在碎裂崩开,在剧痛中挖掘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无法抵抗下沉之势的反作用力!身体在泥水中徒劳地向后挣扎,脊柱被拉扯得发出即将断裂的呻吟!
铁柜豁口深处那片绝对的“空无”中,陡然亮起一点猩红的光!那红光极其微弱,却在粘稠的黑暗深处如同滴入油墨的浓血,凝聚着一种冰冷纯粹的邪恶意志!
它,睁开眼了!
下一秒,一股冰冷、精确、庞大到无法想象、如同万年冰川缓慢移动碾碎一切的无形意志,沿着我那只被无形粘浆吞噬的右臂,猛地反冲进我的脑海!
嗡——!
视野被彻底剥夺!不是黑暗,是一种彻底的、令人灵魂坠入冰点的空白!意识被那无形的庞然大物粗暴地挤压、揉捏!祖父临终前那张沟壑纵横、写满恐惧和负罪感的脸庞如同摔碎的镜子碎片,在空白的意识风暴中疯狂飞旋!
一个冰冷、无情、带着机械咬合般质感的意念,清晰地、如同钢印般烙印在我意识的核心——
“坐标确认…容器接入…精神图谱扫描启动…承载记忆归档准备……”
承载记忆归档准备?!
这个冰冷的念头如同开启某个终极指令般,我脑中那些关于三具尸体位置的画面——候诊区僵硬的男人,墙角蜷缩的工人,走廊尽头倒地的青年——连同每一寸环境细节,每一道恐惧的气味,每一滴凝固的血液,都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和精度被剥离、复制、上传!
紧接着——
眼前骤然闪回的画面,不再是幻觉,而是被那冰冷意志强行读取的、深埋在我自己记忆褶皱里的核心碎片!
祖父!那张苍老枯槁的脸占据了我意识的全部!浑浊的眼睛里不再是关切,而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一只枯瘦如柴、青筋暴凸的手,死死揪住我的衣襟!他贴得如此之近,腐败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
“听好!阿远!听好!” 他干瘪的嘴唇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血块,“那柜子里的‘东西’不是死物!不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灵魂深处的撕裂,“我…我的老师……还有师祖……都填进去了!他们都填进去了!他们不是死……是‘归档’!是成了柜子的‘记录’!成了那该死的时间标本!”
他的手指猛地指向诊所的方向,指向后院!瞳孔因为无边无际的恐惧而放大到极限!
“它…它在找‘载体’!活的载体!最适合的记忆载体!” 他枯槁的手指几乎要戳进我的眼球,歇斯底里,“你!它最后锁定的就是你!阿远!它看中的是你的脑子!你天生的‘时间感’!”他的声音陡然低下去,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和最后疯狂的孤注一掷,“没办法了……我只能把你藏起来……只能把诊所建在它最不容易察觉的时间断层上……让你当医生,当个‘修补匠’,修补那些快散架的零件(肉体),这样它或许会把你当成修理工……而不是……载体……”
老泪顺着他刀刻般的皱纹滚落,滴在我的手背上,冰冷如蛇。
“铁盒里的怀表……就是最后的保险!最后的伪装!带着它……像带着你的心一样!别让柜子‘闻到’你真正的味道……那是最后的……”
画面轰然碎裂!
如同被铁锤砸碎的镜面!
那冰冷、庞大、带着金属咬合感的意志在我脑中爆发出无声的尖啸!一股被欺骗、被愚弄、被猎物带着“伪装”在嘴边戏耍了数十年的、足以焚尽灵魂的滔天怒意,如同宇宙尺度的海啸,轰然压碎了我的意识防线!
“伪装身份……发现!高价值活体载体……锁定!!”
轰——!
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猛地从那个被粘稠黑暗扩展的豁口深处爆发出来!
不仅是那只深陷的手臂!是我的整个身体!如同被卷向黑洞边缘的尘埃!冰冷粘稠的黑暗物质如同亿万根冰冷贪婪的触手,瞬间缠裹住我的双脚、腰腹、胸膛!刺入骨髓的冰冷和湮灭感疯狂淹没!
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被粘稠的黑暗彻底吞噬。
“林医生——!!!”
身后,陈薇那一声撕心裂肺、彻底崩溃的尖叫,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耳膜!声音尖锐得盖过了暴雨的轰鸣,蕴含着灵魂被撕碎的极致惊恐!她的恐惧不是为我,不是为她自己!更像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终极恐怖的具现化突然降临在她面前!有什么在她视线所及之处同步发生了不可名状的异变!
但一切都已经晚了。视野被粘稠、翻涌、带着冰冷腐臭和无穷无尽重压的黑暗彻底灌满。那巨大锈柜的豁口如同一张贪婪的巨口,瞬间将我整个吞没。
最后的感觉,是右臂被折断似的剧痛——因为那紧握的怀表似乎被某种力量狠狠反方向绞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只有我自己能听到的清脆骨裂。
然后,是绝对的坠落感。
不是向下,是向着一个所有空间感都扭曲崩塌的、无法定义也无法言说的方向。
粘稠冰冷的黑暗里,不是绝对的寂静。
一种沉闷的、缓慢的、如同生锈的世纪巨轮在粘稠泥沼里蹒跚前行的机械摩擦声,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嘎吱…嘎吱……那声音沉重粘滞,每一个摩擦都像钝刀在刮削灵魂。
这不是坠落。
身体被悬停在了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介质中,冰冷刺骨,动弹不得。只有意识还在一片死寂的空白中漂浮了几秒。
随即,冰冷尖锐的信息洪流如同高压水枪般,粗暴地注入!
「归档启动」
「档案编号:林远」
「记忆序列加载…诊所时间坐标(伪)锚定…核心加密节点“祖父遗言”解析失败…强制抹除载体主观人格稳定程序…」
不是声音,也不是文字。是烙印!是刮刻!是冰冷的钢印狠狠砸在意识底板上!每一个“信息流”都伴随着真实的、颅骨内部被机械刮擦的剧痛!
「载体个体身份标识搜索中…锁定!目标定位!高价值精神坐标……确认!」
剧痛猛地聚焦!意识视野被强行点亮!
一张脸!
一张绝对熟悉的脸!布满皱纹沟壑,眼球浑浊却带着极致的惊恐和疯狂——正是记忆碎片中被强行灌注的祖父临终前的脸!
但此刻,这张脸却被无限拉近、放大,清晰到能看到皮肤上每一个褐色的老年斑和龟裂的死皮!它像一张被剥下来的人皮面具,漂浮在这粘稠、无边的黑暗中心!
这张“脸”内部!在那浑浊眼球的深处!正以超高速闪动着无数混乱到难以名状的片段:扭曲的、浸泡在福尔马林般液体里的肢体;无数个停在一时四十五分的不同款式的怀表;一张布满复杂锈蚀齿轮纹路的巨大金属面孔;一根根被强行焊进断裂脊椎骨内部的、滴着粘液的钢筋支架;一滩在地板砖上缓缓扩散的半凝固暗紫色血迹边缘,缓缓浮现的、微小但精准的“ㄥ”形残缺符号……还有……诊所那扇贴着“无菌区”的白色处置室门,正无声地、缓缓地向内滑开一条缝隙……
这些碎片狂乱地冲撞、堆叠、试图拼凑出某种答案!
我死死“盯”着那张漂浮的、祖父的脸。它此刻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枯槁老人,而像一张被强行钉在这虚无中的记录卡,或者……一盏散发着不祥之光的坐标引航灯!
「抹除失败!伪装核心仍在!强制启动第二清洗程序!」冰冷的意念再次砸落,带着冰冷的烦躁!如同程序发现了一个无法清除的顽固病毒!
嗡——!
悬浮在意识深渊中的祖父面孔骤然变形!开始高速旋转、拉伸,发出痛苦的无声尖啸!其内部闪现的混乱画面更是如同卡死的录像带般疯狂跳帧、撕裂!一个扭曲的、被无限拉长的、带着冰冷器械反光的手部特写画面猛地撕裂祖父眼球表面,清晰地穿刺出来——那正是祖父那只枯瘦的、布满青筋的手!
但这次,画面的焦点不是那只手!
是那只枯手此刻正以某种精准到非人的角度,稳定地、决绝地按在诊所后院那巨大锈柜厚重门板上正中央位置!
就是在那粘稠黑暗向我裂开、发出临终叹息的位置!
画面精准锁定!
枯瘦手掌的下方、紧紧按压着的柜门金属表面——
一个模糊但依稀可辨的刻痕,如同被巨力拍进软泥的印模——赫然是祖父手掌心那块常年佩戴、早已融入皮肉的……一枚极其微小、复杂、如同微雕齿轮组形态的……永久性烫伤疤痕!烙印的方向位置,正好覆盖在我意识深处那个巨大“匚”形刻痕的核心点上!
「坐标泄露!伪装核心区域定位!强制修正抹杀!」
轰——!
恐怖的、足以碾碎灵魂的力量顺着意识坐标指引的方向,如同无形的歼星炮光束,猛地贯穿我整个意识空间,凶狠地撞向那张旋转撕裂的祖父面孔!
不!不仅仅是祖父!那光束锁定的终极目标,是祖父“脸”的核心深处正在崩溃闪现的——
祖父枯手按压处那锈蚀铁板上的烫伤烙印!那烙印在放大……闪烁……赫然变形成了某种冰冷、精密、微型发条装置般的几何结构!
「结构识别!目标锁定!核心伪装——“钟点匠之心”!清除!」
冰冷信息流如同绞刑架落下的横板!
那张旋转到极限、内部画面和信息相互湮灭、即将崩溃的祖父面孔猛地一颤!
被强行贯穿!被彻底覆盖!被……
我意识中那座唯一亮起的引航“灯塔”,爷爷那张象征着绝望和隐藏坐标的脸,在冰冷的抹杀意念下,如同被强酸浇中的胶片,瞬间腐蚀剥落!在意识的深渊里化作一片死寂的灰烬。
灯,灭了。唯一可能的出路坐标,被彻底销毁。黑暗中只剩绝望的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