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浩翔没有再赶他走。一种无声的、奇特的默契在两人(或者说一人一魂)之间形成。马嘉祺的存在,不再仅仅是冰冷的灵压和未了的执念,他开始像一个沉默的、需要被引导的室友,笨拙地适应着滞留人间的生活。他会好奇地跟着严浩翔去警局,像个透明的影子一样飘在角落,看着秦锋他们讨论其他案子(虽然严浩翔严重怀疑他根本看不懂)。严浩翔去看孙奶奶时,他总是第一时间飘到老人身边,尽管无法触碰,但他会安静地“坐”在沙发旁,用那种专注的目光看着老人昏睡或茫然的脸。偶尔,当孙奶奶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呢喃“小马”时,严浩翔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的魂影剧烈地波动,散发出浓烈的悲伤和温暖交织的气息。
严浩翔也开始尝试教他一些东西。比如,让他试着集中意念,“吹动”一张纸片。马嘉祺学得很认真,虽然大部分时候纸片纹丝不动,但偶尔一次成功的微颤,都能让他魂体里的微光雀跃地闪动好一会儿。严浩翔发现,随着时间推移,马嘉祺的魂体似乎真的在一点点稳固,那股能量场也不再是纯粹的冰冷,里面蕴含的微弱暖意越来越明显。他就像一棵被重新浇灌的、濒死的植物,在一种未知的力量滋养下,极其缓慢地焕发着微弱的生机。而这股力量的来源……严浩翔隐隐觉得,或许与自己有关,与马嘉祺这份奇特的、固执的“依恋”有关。
日子在平静与奇异的共存中流逝。王强的案子进入司法程序,证据链扎实,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孙奶奶的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阿尔茨海默症无情地侵蚀着她最后的神智。
一个飘着小雨的黄昏,社区工作人员打来电话,语气凝重。严浩翔心头一沉,立刻驱车赶往社区医院。马嘉祺的魂影几乎是瞬间出现在副驾驶座上,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恐慌感弥漫在狭小的车厢里。
病床上,孙奶奶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她的眼睛半睁着,眼神空洞,早已认不出任何人。严浩翔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了老人枯槁冰凉的手。马嘉祺则跪伏在病床的另一侧,魂体颤抖着,伸出手,一遍又一遍徒劳地试图去触碰老人的脸颊、她的手,每一次穿透都让他魂体里的光芒痛苦地闪烁。
“奶奶,”严浩翔低声说,明知她可能听不见,“小马在这里。他一直在陪着你。”
仿佛这句话触动了某个开关,孙奶奶浑浊的眼珠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小…马…”
“我在!”严浩翔立刻回应,同时感觉到身旁马嘉祺的魂影猛地一震,爆发出强烈的意念!
“…信…”孙奶奶的声音细若蚊蚋,“…好…孩子…跟…他…走…” 最后一个“走”字落下,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心电监护仪上,那微弱起伏的曲线,骤然拉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一声悠长的蜂鸣,宣告着生命旅程的终结。
一股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般从马嘉祺的方向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严浩翔淹没!他“看”到马嘉祺的魂影扑在老人身上,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恸哭!魂体剧烈地扭曲、波动,浓郁的悲伤几乎凝成实质的黑雾!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悲痛之中,异变陡生!
孙奶奶那已经失去生命气息的身体上,极其微弱地、如同晨曦初露般,逸散出一点点极其柔和的、淡金色的光点。这些光点细小如尘埃,却散发着一种纯净、安宁的气息。它们仿佛受到了牵引,并未消散在空气中,而是如同归巢的萤火,缓缓地、轻柔地,飘向了伏在床边的马嘉祺的魂体,融入了他那因悲伤而剧烈波动的微光之中!
随着光点的融入,马嘉祺那濒临溃散的、充满绝望悲伤的魂体,竟奇迹般地开始稳定!那浓郁的黑雾被淡金色的光点中和、驱散,他魂体的轮廓重新变得清晰,甚至比之前更加凝实了几分!一股温暖、平和、带着释然和祝福的力量感,取代了之前的绝望,缓缓流淌出来。
严浩翔震撼地看着这一幕。他明白了。那是孙奶奶最后残存的、关于马嘉祺的纯粹执念和祝福。她认出了他(至少是灵魂深处),并将这份最后的温暖,毫无保留地“给”了他。这份来自逝者的、跨越生死的纯粹祝福,成了滋养马嘉祺滞留魂体的强大力量。他不仅没有因为老人离世而消散,反而获得了某种程度的……“补完”?
马嘉祺缓缓直起身,魂体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淡金色微光。他看着床上安详离去的老人,眼中的悲伤依旧浓重,但不再有崩溃的绝望,而是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哀悼和感激。他对着老人的遗体,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鞠了一躬。然后,他转过身,望向了严浩翔。
那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都要专注。悲伤依旧存在,但被一种更强大的、如同磐石般的决心所覆盖。他飘到严浩翔面前,这一次,他不再犹豫,不再试探。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伸出双臂,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严浩翔的心跳如擂鼓。他站在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迎接。他看着那由微光构成的、无法真正触碰的拥抱轮廓缓缓靠近。
冰冷的、带着微弱电流感的能量场将他温柔地包裹。这一次,感觉不再仅仅是冰冷,那能量场中蕴含的暖意前所未有的清晰,如同冬夜壁炉散发出的余温,并不灼热,却足以驱散骨髓深处的寒意。更奇特的是,在能量场触及他身体的瞬间,严浩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脖颈后方、靠近发际线的地方,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被最轻柔的羽毛尖端扫过的刺痛感!这刺痛感一闪而逝,快得像是错觉,却在皮肤上留下了一点难以忽视的、微凉的印记。
马嘉祺的“拥抱”持续了几秒,然后他缓缓退开。他的身影在病房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稳定。他深深地凝视着严浩翔,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卸下最后一份尘世牵挂的释然,有对严浩翔无尽的感激,有因这份“补完”而更加强大的存在感带来的困惑,但最核心的,是那份早已萌芽、此刻更加清晰、更加滚烫的——专注与……倾慕。
他不再需要言语来表达“不走”的决心。他用这个无法触碰的拥抱,用那微光中传递的温暖和力量,以及脖颈后那一点微凉的刺痛,宣告了他的选择。
严浩翔抬手,轻轻抚过颈后那点微凉的皮肤,指尖传来极其微弱的麻痒感。他看着眼前这个散发着淡金色微光的灵魂,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半透明的身体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圣洁的轻纱。
结案报告早已归档。但属于严浩翔和马嘉祺的故事,显然才刚刚翻开了充满未知与奇异温暖的第一章。生与死的边界,在这奇特的羁绊面前,变得模糊不清。一个通灵者,一个拒绝离去的亡魂,一场始于死亡疑点、却走向未知温度的同行,才刚刚启程。
月光如水,流淌在寂静的病房。一人一魂,无声对视。未来,如同窗外深沉的夜色,笼罩着谜团,却也闪烁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