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砂砾拍打在牛皮帐篷上,发出细碎的呜咽声。夜无殇对着铜镜仔细勾画眉形,指尖蘸着的铅粉在烛火下泛着惨白的光。帐外传来宁王萧珏的冷笑:“记住,若丢了本王的脸面,你这条贱命便也到头了。”
铜镜里映出两张几乎重叠的面容。夜无殇喉结滚动,将最后一抹胭脂点在唇上——七年前被卖入宁王府做暗卫时,老管事盯着他的脸啧啧称奇,说他与宁王肖似的眉眼能省却无数易容功夫。此刻穿上金丝蟒袍,戴上嵌着东珠的冕冠,连萧珏的心腹谋士都要仔细端详才能分辨真伪。
“启禀王爷,乌孙部首领已到辕门外。”亲卫的通报打断思绪。夜无殇起身时,绣着蟠龙的广袖扫落案上的虎符,金属相撞的脆响惊得他浑身一颤。这是他第三次代替萧珏接见边疆部族,前两次分别遭遇毒酒和袖箭,此刻藏在靴筒里的匕首,刃上还凝着前日刺客的黑血。
军帐外的寒风裹挟着马粪与铁锈味扑面而来。乌孙部首领阿史那烈牵着浑身浴血的战马,鹰隼般的目光在“宁王”脸上逡巡:“听闻王爷近日身子抱恙?”话音未落,三匹快马从侧翼杀出,马上骑士挥着弯刀直取夜无殇咽喉。
寒光闪过,夜无殇旋身避开,腰间软剑出鞘如银蛇狂舞。他记得萧珏教过的话:“杀人要快,更要让对方看清死在谁手里。”剑锋挑断为首刺客的喉管时,温热的血溅在蟒袍的金线绣纹上,在雪地里绽开妖异的红梅。阿史那烈的瞳孔猛地收缩,忽而抚掌大笑:“好!不愧是大胤的宁王!”
归程的马车颠簸了七日。夜无殇褪下沉重的冕冠,后颈已被金属压出深痕。当车队驶入京城时,暮色正浓,朱雀大街的灯笼次第亮起,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随从说宁王在沈府设下接风宴,夜无殇望着自己染血的袖口,突然想起萧珏出发前的警告:“沈氏要与本王联姻,你最好别露出马脚。”
沈府的水榭里飘来袅袅琴音。夜无殇穿过九曲回廊,隔着湘妃竹帘,看见一名女子垂眸抚琴。她身着月白襦裙,腕间银镯随着拨弦的动作轻晃,在暮色里划出细碎的光。琴声忽而转为激昂,似金戈铁马踏碎月光,夜无殇的呼吸陡然停滞——这曲子,竟与他在边疆厮杀时,心底响起的战歌不谋而合。
“这是小女清月。”沈老爷的声音惊得夜无殇后退半步。竹帘被侍女掀起的刹那,他看清了女子的面容:眉若远山含黛,眼尾微微上挑,右眼角还有颗朱砂痣,随着笑意轻轻颤动。当她抬头望向自己时,夜无殇感觉喉间泛起铁锈味——不是因为旧伤,而是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
“见过王爷。”沈清月起身行礼,广袖扫过琴案,一枚白玉扳指滚落。夜无殇几乎是下意识地俯身去捡,指尖触到扳指的瞬间,似听见萧珏在耳畔冷笑:“不过是个替本王联姻的棋子,你也配心动?”他猛地攥紧扳指,玉石棱角刺得掌心生疼,却在抬头时对着沈清月露出与萧珏如出一辙的傲慢笑容:“沈小姐的琴艺,倒是让本王想起了边疆的战鼓。”
宴会上觥筹交错,夜无殇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沈清月的身影。她为宾客斟酒时手腕的弧度,低眉浅笑时睫毛投下的阴影,都像是淬了毒的箭,射进他千疮百孔的心里。当萧珏心腹来传口谕,让他即刻回府商议要事时,夜无殇望着沈清月远去的背影,将那枚白玉扳指悄悄塞进了袖袋。
回程的马车上,夜无殇反复摩挲着扳指上雕刻的缠枝莲纹。车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他突然想起萧珏说过的话:“沈氏嫡女不过是巩固势力的筹码,等联姻事成,便将她远远打发去封地。”指尖骤然收紧,白玉扳指在黑暗中泛着冷光,像是沈清月望他时,眸中那抹转瞬即逝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