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深渊

京城的盛夏仿佛要将人炙烤融化，醉仙阁内蒸腾的暑气混着浓烈的脂粉味，压得苏明渊喘不过气。他被铁链拖拽着穿过九曲回廊，雕花木门上的鎏金兽首仿佛在狞笑，青砖缝隙里渗出的霉味与身上的血腥味交织，将他拽回被囚禁在柴房的七昼夜。那些蜷缩在霉斑遍布草堆里的日子，每分每秒都在啃噬他的意志。

"哟，这不是咱们的苏公子吗？"老鸨猩红的指甲突然掐住他的下巴，丹蔻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留下四道红痕，"还端着士族的架子？在这儿，你连阁里的夜壶都不如！"苏明渊偏头挣扎，喉间泛起铁锈味——昨日反抗时被打手踹中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痛，此刻每呼吸一下都像有把钝刀在剜心。

雕花厅内早已挤满了醉醺醺的看客。苏明渊被粗鲁地推上台中央，十二盏羊角灯将他笼罩在刺目的光晕里。他下意识抬手遮挡，却听见台下爆发哄笑。记忆突然闪回白鹿书院的春日，那时他站在讲台上诵读《楚辞》，晨光透过窗棂洒在竹简上，夫子含笑抚须的模样与眼前这些扭曲的嘴脸重叠，让他胃部翻涌。

"各位爷看好了！"老鸨抖开绣着并蒂莲的猩红绸帕，"这可是江南士族出身的公子哥儿，一手小楷能赛过翰林院的翰林！"苏明渊突然冷笑，喉间溢出的声音带着破碎的嘶哑："我倒是精通如何写奏折，参你们这些蛀虫一本！"话音未落，后腰便重重挨了一记棍棒，他踉跄着跪倒，额头撞在青砖上，鲜血顺着眉骨滑进眼睛。

"五百两！"前排的富商晃着翡翠扳指竞价，酒气喷在苏明渊脸上，"本老爷就爱调教这种硬骨头！"哄笑声中，苏明渊感觉冰冷的铁链被收紧，壮汉掌心的汗透过单衣渗进伤口。当第二声报价响起时，他摸到了藏在袖中的短刀——那是用柴房木刺磨了三日夜的利刃，此刻正贴着他发烫的皮肤。

"一千两！"角落里的纨绔子弟甩出银票，"这细皮嫩肉的模样，当男宠正合适！"苏明渊突然暴起，挣脱束缚的瞬间，短刀抵住咽喉。他的发丝黏着血渍垂在眼前，看着台下那些流着涎水的嘴脸，想起被抄家那日兄长被铁链拖走的惨状，泪水不受控地滚落："谁敢上前一步，我立刻死在这里！"

老鸨气得浑身发抖："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拿下！"四名打手如狼似虎扑来，苏明渊步步后退，后背重重撞上雕花屏风。木质纹理硌得伤口生疼，他却笑出声来，笑声惊飞了梁间的燕雀。当短刀被蛮力打落，他被按在地上，脸颊贴着冰凉的青砖，听见拍卖槌重重落下。

"三千两！"一道低沉的男声穿透喧嚣。苏明渊挣扎着抬头，只见二楼雅间垂下的湘妃竹帘后，隐约露出一截月白衣角，腰间玉佩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老鸨谄媚的声音变得格外刺耳："贵客好眼力！这就给您送房里去......"

他被拖拽着穿过挂满春宫图的长廊，经过一间间传来靡靡之音的厢房。当房门被踹开，潮湿的霉味混着陌生的熏香扑面而来。苏明渊被扔在铺着猩红床褥的榻上，铁链哗啦作响。门外传来落锁声的刹那，他蜷缩在床角，望着窗外被楼群割裂的残月，终于无声地哭了出来。袖中那截断掉的狼毫硌着掌心，那是他从书院出逃时唯一带出的物件，此刻笔尖早已被磨平，就像他被碾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