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愿难偿

京城的夜雾浓稠如墨，将瑞安王府的飞檐楼阁尽数笼罩。情报司的烛火在浓雾中明明灭灭，宛如苏明渊摇摇欲坠的生命。他蜷缩在堆满情报卷轴的案几前，指节泛白地握着狼毫，却再无力在密函上写下一个字。剧烈的咳嗽震得桌案上的朱砂砚泛起涟漪，暗红的血沫顺着嘴角滑落，滴在刚整理好的《宁王罪证录》扉页上。

三日前，萧砚的军队攻破宁王府大门时，苏明渊本应站在城头见证这一刻。但当他扶着城墙砖想要眺望时，眼前突然炸开刺目的白光，整个人重重栽倒在地。醒来时，太医捻着胡须摇头："苏大人积劳成疾，肺腑如朽木，能撑到今日已是奇迹。"他却强撑着从病榻上爬起，执意要将五年来收集的情报整理成册。

此刻，案头的青铜漏壶已接近干涸，更夫第五次敲响梆子的声音穿透雾霭。苏明渊摸索着拿起一旁的帕子，却发现上面早已沾满陈旧的血迹。他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破碎的呜咽，恍惚间又回到白鹿书院的课堂。那时夫子教他读"士不可以不弘毅"，窗外的茉莉花香混着墨香，不像如今，满鼻都是自己肺腑间翻涌的血腥气。

"大人！王爷得胜归来！"暗卫的通报声惊得他浑身一颤。苏明渊挣扎着起身，却碰倒了堆积的卷轴。泛黄的纸张如雪片般散落，其中一张绘着宁王府布局的图纸上，还留着他当年潜入时被烛火烧出的焦痕。他跪在满地狼藉中，颤抖着将散落的罪证一一拾起，每动一下，胸口就像被万千钢针扎刺。

帐帘掀开的瞬间，萧砚带着满身寒气与硝烟冲了进来。他看见苏明渊蜷缩在情报堆里的身影，玄色披风下的身体单薄得如同随时会消散的雾气。"太医！快传太医！"王爷的怒吼震得帐幕簌簌发抖，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拽住衣摆。

"别......"苏明渊费力地挤出声音，指了指案头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密档，"这里面......有宁王勾结外敌、构陷忠良的全部证据......"他的咳嗽愈发剧烈，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萧砚手背，"明日登基大典......昭告天下......"

萧砚单膝跪地，将人紧紧搂进怀里。苏明渊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透过单薄的中衣，他甚至能清晰摸到对方嶙峋的脊骨。记忆突然闪回初见时的醉仙阁，那个倔强地握着短刀、眼神如困兽般的少年，此刻却虚弱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你说过，等复仇成功，要回白鹿书院重开讲席。"萧砚的声音哽咽，"本王封你做丞相，建最气派的书院，你想要什么都给你......"怀中的人却缓缓摇头，沾满血的手指摸索着从颈间取下半块玉佩——那是萧砚多年前赠予的信物。

"玉佩......还给你......"苏明渊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他仿佛看见白鹿书院的白墙青瓦在浓雾中浮现，夫子站在讲堂前微笑，母亲的桂花糕香气混着硝烟钻进鼻腔。最后的意识消散前，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密档塞进萧砚怀中："替我......看着......"

更漏声戛然而止，苏明渊的手无力垂下，半块玉佩跌落在满地情报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萧砚抱着逐渐冰冷的身体，突然想起昨夜批阅奏折时，瞥见情报司的烛火直到破晓都未熄灭。原来从潜入宁王府的那刻起，这个倔强的少年就将自己燃烧成照亮复仇之路的火把，直至油尽灯枯。

晨雾渐渐散去时，瑞王府的哀乐响彻京城。萧砚抱着那卷浸透鲜血的罪证步入书房，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宁王罪证录》的封面上，苏明渊最后写下的字迹在血渍中依然清晰——"天道昭昭，报应不爽"。他抚摸着案头未写完的密函，狼毫笔尖还凝着干涸的墨，仿佛主人只是暂时搁笔，随时会回来继续未完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