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夫人第三次将茶盏搁到唇边又放下。
铜镜里,女儿正在梳妆。这场景本该寻常——如果忽略窗外浓重的夜色,如果忽略女儿眼中流转的光彩,如果忽略她发间那支从未见过的青玉鸾簪。
"阿鸾,这簪子......"
"真君赐的。"齐鸾的指尖抚过簪头展翅的鸾鸟,嘴角噙着抹少女般的笑,"娘不是说,这是我的及笄礼上戴过的么?"
茶盏在齐夫人手中轻颤。自三日前获准入宫探视,她便察觉女儿变了。苍白的脸颊有了血色,呆滞的眼神重新灵动,甚至开始对镜梳妆——这在冷宫废妃身上,比癫狂更危险。
"娘娘,该焚香了。"
春桃捧着狻猊炉过来,炉中飘出的气息让齐夫人瞳孔一缩。这不是宫中的龙涎,而是鹅梨帐中香混着沉水香的味道,正是她上月交给真君庙那陈姓庙祝的方子。
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嗒"一声。
齐鸾猛地站起,珊瑚手串在案几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娘先歇着。"她匆匆理了理鬓角,"女儿去去就来。"
齐夫人攥住女儿的手腕:"三更半夜的,去哪?"
"拜月。"齐鸾抽出手,眼神飘向窗外,"真君......真君说今夜月华最盛,宜祈福。"
门扉开合的瞬间,夜风卷进一片枯叶,恰好落在齐夫人绣鞋上。她盯着叶脉看了许久,突然起身跟了出去。
冷宫的西北角有座荒废的凉亭。齐夫人躲在廊柱后,看着女儿跪在石阶上摆弄香炉。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亭外那株老梅树下——那里站着个人影。
素白法衣在月色中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层层叠叠的衣褶如水波荡漾。那人背对着凉亭,腰间青玉铃铛随动作轻响,与二郎真君庙的神像装扮分毫不差。
齐夫人松了半口气。或许真是神明显圣......
就在这时,那人转过身来。
月光穿透了百叠衣,将布料照得近乎透明。齐夫人分明看见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孔——剑眉下是双温润的凤眼,鼻梁右侧有粒芝麻大的小痣,哪里是什么神明,分明是那个常来送经卷的庙祝!
"真君请看。"齐鸾献宝似的举起紫竹箫,"您上回指点的《梅花三弄》,妾已练熟了。"
庙祝——不,此刻该称他陈昀——接过竹箫时,指尖在女儿手背上停留了一瞬。这个动作让齐夫人浑身发冷。更可怕的是女儿的反应:非但不避,反而微微仰起脸,眼中盛满月光般的倾慕。
箫声响起时,齐夫人手中的佛珠突然断了。檀木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像一阵急雨。
"谁?"
陈昀的喝问与齐鸾的惊呼同时响起。齐夫人来不及躲闪,与仓皇回头的庙祝四目相对。月光下,那张与神像相似又截然不同的脸血色尽失。
"娘!"齐鸾扑过来拽住她的袖子,"您怎么......"
齐夫人甩开女儿,径直走到陈昀面前。百叠衣的银线在近距离下暴露出磨损的痕迹,袖口还有道未补好的裂缝。她伸手去扯那领口,对方竟不闪不避。
"老夫人......"陈昀的声音很轻,"在下......"
"好一个真君显圣!"齐夫人冷笑,却见女儿突然挡在庙祝身前,青玉簪在月光下晃出一道碧影。这姿态如此熟悉——十五岁那年,阿鸾也是这样挡在那位落第书生面前,说"非君不嫁"。
记忆与现实重叠的刹那,齐夫人如遭雷击。她终于明白女儿眼中那光彩是什么了。不是对神明的敬畏,而是......
"阿鸾。"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你知道他是谁吗?"
女儿的回答让她如坠冰窟:"陈昀,我的救命恩人。"
夜枭在古柏上怪叫一声。齐夫人踉跄后退,后背撞上梅树。粗糙的树皮摩擦着衣料,让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齐府大门被御林军撞开时,门环刮擦的声音也是这样刺耳。
"娘娘!"春桃慌慌张张跑来,"西北角的守卫要回来了!"
陈昀闻言,立刻去解腰间玉铃。齐夫人这才注意到,铃铛内侧刻着细小的"敕造"二字——分明是从神像上私取的御赐之物!单这一条,就够诛九族了。
"老夫人。"陈昀将玉铃塞进她手中,"在下愿......"
"滚!"齐夫人将铃铛掷在地上,"立刻滚出去!"
玉铃碎裂的脆响中,齐鸾突然跪了下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仰着脸看母亲,泪水在月光下泛着银光。陈昀去扶她时,百叠衣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新鲜的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的。
齐夫人突然想起昨日在女儿妆奁里看见的银剪。
"娘娘的头发......"春桃小声惊呼。
齐夫人这才发现,女儿及腰的青丝短了一截。而陈昀的指尖,正缠着一缕系着红绳的发丝。
月光忽然变得很冷。齐夫人弯腰拾起半片碎玉,锋利的边缘割破了她手指。血珠滴在百叠衣上,立刻被银线吸收,消失得无影无踪。
"娘,女儿......"
"闭嘴!"齐夫人一巴掌甩过去,却在触及女儿面颊前被陈昀拦住。年轻庙祝的手心全是冷汗,却握得极紧。
"是在下蛊惑娘娘。"他声音发颤,"与娘娘无关,与齐府更无干系。"
齐鸾突然笑了:"陈昀,你撒谎的样子真难看。"她转向母亲,"女儿甘愿的。这三个月,是女儿入宫后最快活的日子。"
梅枝在风中摇晃,投下蛛网般的影子。齐夫人看着女儿拾起那支青玉簪,熟稔地递向陈昀:"帮我挽上吧,散了。"
这场景如此家常,又如此骇人。陈昀接过簪子时,手指擦过女儿耳垂,一个寻常男子绝不会对贵妃做的动作。而女儿竟微微侧首,像只被挠痒的猫。
齐夫人胸中翻涌着无数话语——皇权、家族、诛九族的大罪......最终却只是颓然道:"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知道。"齐鸾将碎玉拢进袖中,"可娘啊,女儿在冷宫三年,与死了有什么分别?"
这句话击垮了齐夫人。她想起女儿初入宫时的家书,字里行间都是鲜活气;想起后来渐渐僵硬的笔迹;想起最后一次省亲,女儿坐在轿子里,连帘子都没掀一下......
"守卫要到了!"春桃急得直跺脚。
陈昀最后看了齐鸾一眼,转身消失在梅影里。百叠衣掠过地面时,带起几片碎玉,发出细碎的声响。
齐鸾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轻声道:"他说要带我走。"
"疯了......都疯了......"齐夫人攥住女儿的肩膀,"你知不知道,私奔是凌迟的大罪!"
女儿的眼神让她毛骨悚然——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决绝:"女儿宁愿痛痛快快死,也不要行尸走肉地活。"
更漏声远远传来。齐夫人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为爱痴狂的女子,早已不是她记忆中乖巧的阿鸾。冷宫三年,皇权碾碎了一个循规蹈矩的贵妃,却阴差阳错释放了那个十五岁敢说"非君不嫁"的少女。
回到寝殿,齐鸾很快睡着了。齐夫人坐在灯下,盯着手中的碎玉看了一夜。天亮前,她摸出贴身携带的私印,在信笺上盖了下去。
"娘对不住你......"她将信笺交给心腹嬷嬷时,眼泪砸在火漆上,"可齐家上下三百余口......"
嬷嬷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时,齐夫人突然冲回女儿床前。她颤抖的手指抚过女儿短了一截的发丝,抚过枕下露出的诗笺一角,最后停在那个装着碎玉的锦囊上。
一滴泪落在齐鸾眉心,像颗将坠未坠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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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情节可能会围绕以下要素展开**:
- **皇权獠牙**:皇帝接到密报后并未立即发作,而是派暗卫潜入真君庙取走百叠衣作为物证,同时命尚宫局为贵妃准备嫁衣——一场比死亡更残酷的"恩典"正在酝酿
- **经卷密码**:陈昀发现齐夫人送出的密信实为调包过的假情报,而真正的警告藏在每日送往冷宫的《金刚经》函套夹层中,笔迹却是齐鸾的
- **血色抉择**:齐鸾在得知私奔计划泄露后,连夜将陈昀赠予的所有信物焚毁,唯独留下那缕系着红绳的发丝吞入腹中——"你既给了我,就再也要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