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昀回到真君庙时,东方已泛起蟹壳青。他反手闩上经堂的偏门,这才允许自己瘫坐在蒲团上。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险些打翻案上的长明灯。
百叠衣太重了。
他小心解开三层交领,露出被汗水浸透的中衣。这身法衣是祖传之物,据说是用南海鲛绡混着银线织就,每道褶皱都按星图排列。平日供在神龛后的密室里,只有中元节祭天时才请出来。如今却被他偷来假扮神明。
"疯了......"陈昀把脸埋进掌心。昨夜在冷宫墙外徘徊到三更,本打算放下锦囊就走,却听见窗内飘出《鹤冲霄》的箫声。等回过神来,手指已经按在了琴弦上。
供桌上的铜镜映出他通红的脸。这张脸与正殿神像有五分相似,加上百叠衣的障眼法,在月光下确实足以乱真。但真正让他冒险现身的,是那日从尚宫局女官口中听来的消息——贵妃在打听一个叫陈昀的庙祝。
"大人。"
门外小沙弥的呼唤吓得他差点跳起来。陈昀匆忙系好衣带,将百叠衣塞进暗格:"何事?"
"住持让问,今日还去齐府送经吗?"
陈昀指尖一颤。齐夫人病重后,真君庙每月都会派人为她诵经祈福。往常这都是小沙弥的差事,自从上月在齐府书房见到那幅《月下吹箫图》,他便主动揽下这活计。画中少女在桂花树下执箫的背影,与冷宫那位贵妃娘娘有七分神似。
"去。"他抓起案上早已备好的经卷,"我亲自去。"
齐府的老管家熟门熟路地引他到佛堂。。陈昀跪坐在蒲团上念《地藏经》,眼睛却不住往窗外瞟——隔着天井,齐夫人正在书房教个小丫鬟调香。老太太瘦得脱了形,唯有一双手还灵活,正将琥珀色香膏填入模子。
"......这味鹅梨帐中香,阿鸾最爱......"
陈昀的诵经声顿了顿。他昨日在冷宫留下的锦囊,正是从齐夫人这里见过的样式。老太太说女儿七岁时绣的护身符都爱塞在这种锦囊里,内衬必绣个"鸾"字。
经诵到一半,老管家突然进来耳语几句。齐夫人手中的香模啪地掉在地上。
"娘娘派人来问......问真君庙的庙祝?"老太太声音发抖,"快请!"
陈昀的心跳陡然加速。他低头整理袈裟,却听见齐夫人又问了句:"来的是春桃姑娘?"
"不是,是个面生的小太监,说娘娘近来夜夜梦到真君显圣......"
檀香在香炉里爆出个火星。陈昀盯着那点红光,突然做了个大胆决定。他轻咳一声:"老夫人,贫僧或许能为娘娘解梦。"
回庙时已是日影西斜。陈昀在经堂里来回踱步,袖中揣着齐夫人给的紫竹箫——与画中那管一模一样。老太太含泪说这是阿鸾及笄礼时得的,求他设法送进宫去。
"大人!"小沙弥慌慌张张冲进来,"宫里、宫里来人了!"
陈昀手中的箫差点落地。来的是个面白无须的宦官,捧着个鎏金匣子:"贵妃娘娘赐真君庙的香火钱。"
匣子下层,静静躺着块月白色罗帕。陈昀借着谢恩的动作将帕子藏进袖中,指尖触到角上绣的缠枝莲——针脚细密处藏着个"昀"字。
当夜三更,陈昀再次穿上百叠衣。这次他带了箫,还有齐夫人新调的鹅梨帐中香。冷宫墙角的狗洞已被落叶掩住,他轻轻拨开,将香囊塞了进去。
正要离开时,墙内突然传来极轻的呼唤:"陈......昀?"
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声音太近了,仿佛就贴在墙后。百叠衣的银线刮得脖颈生疼,他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应声。
"我知道是你。"墙内的声音带着笑,"真君庙的沉水香,只有你经手的那批会混着龙脑......"
陈昀的指尖深深抠进砖缝。昨日齐夫人确实说过,阿鸾自幼嗅觉极敏,能辨百香。他该逃的,可双腿像生了根。当紫竹箫从墙头递出来时,他鬼使神差地接住了。
月光下,箫管上多了一行新刻的小字:"夜夜迎仙驭,朝朝望御楼。"
陈昀将箫贴近心口。百叠衣的银线在月光下泛起涟漪,像无声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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