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了三日秋雨,冷宫的青砖地缝里钻出绒绒苔藓。齐鸾倚在窗边,看铜镜般的水洼里倒映着支离破碎的月亮。自从那夜砸了香炉,她再没焚过香,只在袖中藏了块从真君庙带回的沉水香木,摩挲得油亮。
"娘娘,该梳头了。"
春桃捧着犀角梳过来,却被案上一物惊得倒抽冷气——那是把薄如蝉翼的银剪,尚宫局绝不可能允许废妃持有的物件。
"怕什么?"齐鸾勾起一缕青丝,"本宫若要寻短见,早该在入冷宫那年......"
话音戛然而止。窗外传来极轻的"嗒"一声,像是露珠从屋檐坠落,又像是......指尖叩在窗棂上。
"谁?"
她猛地推开窗。月光如瀑,将庭院照得雪亮。那株瘦海棠下立着个人影,素白法衣上的褶皱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层层叠叠如云海翻涌。夜风拂过,衣袂翩跹处,露出腰间系着的青玉铃铛。
齐鸾的指甲深深陷进窗框。那是二郎真君庙神像才有的佩饰。
"真......君?"
人影微微颔首。月光太盛,她看不清对方面容,只觉那轮廓与神龛上的塑像分毫不差。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震得耳膜生疼。她想跪下,双膝却像生了根;想呼喊,喉咙却像塞了棉。
白衣人忽然抬手,袖中滑出一张焦尾琴。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齐鸾浑身一颤。这是《鹤冲霄》的起调,正是她及笄那年,阿爹请来苏州琴师教的名曲。冷宫三年,她总在夜半无人时,用箫偷偷吹这曲子。
鬼使神差地,她从枕下摸出那管紫竹箫。
琴音略顿,随即流畅地转为伴奏。箫声清越,琴音沉郁,在月色中交织成看不见的丝网。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露里,齐鸾才发现自己半个身子已探出窗外,中衣领口松垮垮地滑到肩头。
白衣人忽然背过身去。
"真君厌我?"她慌忙拢住衣襟,嗓音发颤,"还是说......"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击中她,"这又是场梦?"
白衣人摇头,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海棠树下。月光照亮那物事——是个锦囊,针脚歪斜得像蜈蚣爬,正是她七岁时绣给阿娘装护身符的。
"这......这不可能......"齐鸾双腿一软,终于跪倒在地。那个锦囊明明随阿娘下葬了,世上除了她,没人知道内衬里绣着个"鸾"字。
白衣人似乎叹了口气。他缓步上前,在离窗三步远的地方停住。夜风忽然转了方向,将沉水香的气息送到齐鸾鼻尖——与那日在真君庙闻到的一模一样。
"您真是......"她伸手想触碰那片衣角,又畏惧地缩回,"为何垂怜于我?"
白衣人沉默良久,突然以指为笔,在青砖地上划出几个泛着磷光的字迹:"见卿诚心,特来一见。"
字迹转瞬即逝,齐鸾却看得真切。她忽然想起什么,急急从怀中掏出那块沉水香木:"那这香......"
白衣人点头。
"每夜的琴声......"
再点头。
"前日的《清源妙道经》里批注的......"
这次白衣人摇头了。他后退两步,法衣在月光下泛起涟漪般的银光。齐鸾突然扑到窗前:"别走!"珊瑚手串磕在窗棂上,断线珠子噼里啪啦砸在地上,"至少......至少告诉我......"
白衣人驻足。夜风吹开他的兜帽,露出半张模糊的脸。齐鸾瞪大眼睛,却只看见月光在那轮廓上流动,如雾里看花。
"还会......再来吗?"她声音轻得像叹息。
白衣人颔首,指指她,又指指天上月亮。当齐鸾眨眼时,庭院里已空无一人,唯有海棠树下那个锦囊静静躺着,像片被遗落的月光。
春桃端着安神汤进来时,发现贵妃趴在窗边睡着了。中衣被夜露打湿,唇边却噙着笑。侍女正要关窗,突然瞪大眼睛——青砖地上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瘦海棠下一路延伸到窗前,每个脚印里都躺着颗珊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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