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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愿以我骨烬,换卿余生安

百叠衣

刑部大堂的青砖地缝里沁着陈年的血渍。

陈昀跪在堂下,锁链压得他脊椎生疼。昨夜地牢的刑讯留下了太多伤口,稍微移动就会有血渗出囚衣,在砖地上洇出暗红的圆点。他数着那些圆点,一直数到十七——正好是齐鸾给他写信笺的数量。

"带罪妇齐氏——"

衙役的唱喝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陈昀猛地抬头,看见齐鸾被两个嬷嬷押着走进来。她穿着素白囚衣,发间没有任何饰物,唯有腕上那三点香疤红得刺目。更让他心惊的是她走路的姿态:脊背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像走在宫中的红毡上,而非赴死之路。

"罪人陈昀。"主审的刑部尚书敲了下惊堂木,"你假扮神明,亵渎贵妃,可知罪?"

堂外传来百姓的窃窃私语。自从贵妃私奔案发,京城茶馆里的闲话就没停过。有人说庙祝用了妖术,有人说贵妃早疯了,更有甚者传言真君庙的神像真的活了过来。

陈昀深吸一口气,左肋的伤疼得他眼前发黑。他早就打好了腹稿——从穿上百叠衣那夜就开始准备的谎言,每个字都是为了切断齐鸾与自己的关联。

"回大人,小民认罪。"他重重叩首,让额头的伤口再次崩裂,血流满面最能博人同情,"是小民痴心妄想,借着整理经卷之便,偷穿庙中供奉的百叠法衣,假扮二郎真君显圣。"

堂上哗然。陈昀趁机望向齐鸾——她瞪大了眼睛,唇瓣微微颤抖,显然没料到他开场就认罪。别急,他在心里说,好戏还在后头。

"详细说来!"

"小民发现贵妃娘娘每月初一会来真君庙上香,且总对着神像发呆。"陈昀故意提高声调,确保每个旁听的人都听得清,"便起了邪念,趁夜穿百叠衣潜入冷宫,谎称显圣......"

"你胡说!"齐鸾突然挣扎起来,"明明是我先——"

"肃静!"惊堂木拍得案几上的茶盏一跳。

陈昀急中生智,突然膝行几步转向齐鸾,做出痛心疾首状:"娘娘明鉴!那夜小民不过穿了法衣站在月光下,您就跪地叩拜,口称'真君'。小民一时鬼迷心窍,这才......"

他故意把"鬼迷心窍"四个字咬得极重,同时用眼神拼命示意。齐鸾的脸色由红转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终于不再插话。

"继续。"

"小民利用整理经卷时学来的神谕体,伪造神迹。"陈昀从怀中掏出一叠纸——那是他今晨用牢里的稻草蘸血写的"罪证","这是小民誊抄的'神谕',与娘娘宫中搜出的字条笔迹一致。"

尚书示意衙役将证物呈上。陈昀趁机调整跪姿,让左肩的伤暴露在众人视线里——那是为救齐鸾中的箭伤,如今溃烂流脓,看着就骇人。

"罪妇齐氏。"尚书转向齐鸾,"你可承认被此人蒙蔽?"

堂内突然静得可怕。陈昀屏住呼吸,他知道齐鸾接下来要说的话,将决定两人乃至齐家上下的命运。

"本宫......"齐鸾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确实以为......是真君显圣。"

陈昀悬着的心落下一半。他赌对了——齐鸾或许不怕死,但她不能不顾齐家三百余口的性命。

"荒唐!"尚书厉声道,"贵妃位居九嫔之首,岂会不识凡人伪装?"

"回大人。"陈昀抢着回答,"小民每次现身都在深夜,且刻意模仿神像姿态。更兼冷宫孤寂,娘娘心神恍惚......"

"住口!"屏风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满堂官吏齐刷刷跪倒。陈昀这才注意到那架紫檀屏风——绣着九龙纹的纱幕后,隐约有个明黄身影。皇帝竟亲自来听审了!

"陛下息怒!"尚书额头贴地,"此案......"

"朕来问。"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陈昀,你可知亵渎神明是何罪?"

"凌迟,诛九族。"陈昀答得干脆,"但小民父母早亡,族中只剩一个远在岭南的堂叔。"

"贵妃又当何罪?"

陈昀的指甲掐进掌心。最致命的问题来了。

"娘娘......"他咽下喉头血腥,"娘娘冰清玉洁,只是被'显灵'假象所欺。若论罪,顶多是......"他故意顿了顿,"是思亲过度,以致神魂不稳。"

好一招以退为进。陈昀知道皇帝最忌讳宫闱丑闻,若将齐鸾说成疯妇,反倒能保全皇家颜面。果然,屏风后沉默了片刻。

"齐氏。"皇帝突然换了称呼,"你当真以为他是神明?"

齐鸾的嘴唇颤抖着。陈昀悄悄挪动膝盖,在众人视线死角碰了碰她的脚尖。一下,两下,三下——是他们私奔那夜约定的暗号。

"臣妾......"齐鸾的眼泪终于落下来,"臣妾糊涂。"

"好一个糊涂。"皇帝冷笑,"既如此,陈昀凌迟处死,齐氏......"

"陛下!"陈昀突然高喊,"小民还有隐情要禀!"

不等许可,他猛地扯开囚衣。堂上顿时一片惊呼——他锁骨下方赫然有个拇指大的胎记,形状像极了半片枫叶。

"小民并非寻常百姓。"陈昀压低声音,却确保屏风后能听清,"家母乃永和元年入宫的浣衣局宫女,曾......曾得先帝临幸。"

满堂哗然。这是陈昀最后的杀手锏——把水搅浑,让皇帝投鼠忌器。若他被认作先帝私生子,处死他就成了兄弟相残的丑闻。

屏风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陈昀知道赌对了——皇帝生性多疑,宁可错放也不会冒险背负弑弟恶名。

"验身!"

老太医颤抖的手指按在胎记上时,陈昀望向齐鸾。她脸色惨白,眼中满是困惑——她当然不知道这个胎记的来历,那是陈昀幼时被开水烫伤留下的疤,今晨才用牢里的铁钉重新划开。

"回陛下,确是......确是旧疤。"太医伏地不敢抬头。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大堂。陈昀知道火候到了,重重叩首:"小民罪该万死,但求陛下明鉴,娘娘实乃受骗,齐家更是不知情。"

"来人。"皇帝的声音突然疲惫不堪,"将陈昀押赴刑场,即刻凌迟。齐氏......送回冷宫,着太医好生诊治。"

"谢陛下隆恩!"陈昀的额头抵在冰冷的砖地上,血和汗混在一起流进眼睛。

衙役来拖他时,齐鸾突然扑了过来。在众人反应过来前,她飞快地往陈昀手里塞了什么东西,指尖在他掌心重重一划。

"娘娘保重。"陈昀将拳头攥紧,感受着那物事的形状——是颗珊瑚珠,从她当年常戴的手串上取下的,"小民......罪有应得。"

最后的对视中,他用眼神说完未尽之言:活下去,为我活下去。

衙役的棍棒落下来时,陈昀笑了。他看到齐鸾眼中终于浮现出理解——她懂了这场戏的全部用意。他用污名换她清白,用死亡换她生机,正如那夜在真君庙假扮神明时发过的誓:

"以我骨烬,换卿余生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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