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的光芒在风中微微晃动，映得喜帐的流苏轻轻摇曳。虞清凰端坐于喜床正中，身下的锦被铺满了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象征着“早生贵子”的吉祥寓意，却让她心头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诮。红盖头遮住了她的脸，却挡不住耳边传来的隐隐疼痛——那是金丝凤冠沉甸甸的重量压在脖颈上的感觉。尽管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她仍保持着最端庄的姿态，背脊挺直如松，双手交叠于膝上，呼吸轻到几乎无声。
殿外更鼓声隐隐传来，已是三更天了。“咚——咚——”那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仿佛敲打在人心深处。一阵细碎的耳语从门外飘入，打断了殿内的寂静。
“太子殿下怎么还不来？”一个宫女压低声音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与不安。
“嘘，小声些！”另一个宫女忙制止，随即用更低却明显带了几分轻蔑的声音说道，“听说殿下又去了浣衣局找那个柳如烟……”
“这可真是……大婚之夜都如此，太子妃娘娘也太可怜了吧？”
“可怜什么？虞家大小姐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罢了，你以为殿下愿意娶她？谁不知道殿下心里只有柳如烟……”
脚步声渐渐远去，窃窃私语也随之消失。虞清凰唇角微扬，露出一丝冷淡而讥讽的笑容。她的指尖悄然抬起，轻触盖头边缘刺绣的金线，那上面精致描绘的九凤朝阳图栩栩如生，象征着母仪天下的尊贵地位。然而此时此刻，这一切对她而言不过是冰冷的装饰品。
“吱呀——”一声轻响，殿门终于被人推开。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她的面前。虞清凰能够感受到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对方却没有立即伸手掀开盖头，而是久久沉默着。
“虞小姐。”低沉冷淡的男声响起，语气间透着疏离，“今夜之事，实非我所愿。”
虞清凰依旧保持着静默，既未回答，也未有任何动作，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座雕塑般纹丝不动。
“这桩婚事是父皇与虞相一手促成，我无法拒绝。”李瑾继续说道，声音里的冷漠越发明显，“但有些话，还是说清楚为好。你我之间，只有君臣之名，不会有夫妻之实。”
殿内一片死寂，唯有红烛偶尔爆出灯花的轻微“噼啪”声，为这场尴尬的对峙增添了一点动静。
“我心中已有所属，希望虞小姐不要徒生妄想。”他说完这句话，等待着反应，却始终听不到半点回应。
就在这时，虞清凰突然抬手，指尖稳而有力地掀开了那层遮住视线的红盖头。烛光瞬间洒满她的脸颊，映照出一张惊艳绝伦的面容——眉似远山含黛，眼若秋水凝波，唇如点朱，肤胜初雪。然而，最令人瞩目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眼中那份清醒冷静的光芒，没有半分新嫁娘应有的羞涩或委屈，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然。
“太子殿下多虑了。”虞清凰的声音清冷如玉，每一个字都吐得干净利落，“清凰入宫，亦是父命难违。”
她缓缓起身，将沉重的凤冠取下放在一旁，乌黑的青丝顺势倾泻而下，宛如瀑布一般流淌开来。这些动作无比优雅从容，不带丝毫慌乱。
“殿下心有他属，清凰心知肚明。”她直视着李瑾的眼睛，语气平稳但不容抗拒，“不如我们做个约定如何？”
李瑾显然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眉头微微蹙起：“什么约定？”
“在殿下登基之前，清凰会做好这个太子妃的本分，维持表面和谐。”虞清凰不卑不亢地说道，语调中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待殿下即位，只需一纸废后诏书，清凰自请离宫，绝不留恋。”
李瑾的眸色一闪，似有一丝惊讶掠过：“你……”
“殿下不必担心虞家的反应，家父那里我自会处理。”虞清凰转过身，走向梳妆台，纤细的手指熟练地卸下耳饰，“今夜殿下可去偏殿休息，明日宫中问安，清凰必定全力配合殿下演好这出戏。”
李瑾站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回应。他曾经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无论是哭泣哀求、愤怒指责，或者以死相逼，唯独没想到她会表现出这样冷静且坚决的态度。
“你……当真如此想？”他忍不住再次确认，声音中夹杂着隐约的迟疑。
虞清凰从铜镜里看了他一眼，唇角微扬：“殿下莫非以为，我会为了一个心有所属的男子去争风吃醋？清凰虽为女子，却也读过圣贤书，懂得‘强扭的瓜不甜’的道理。”
她转身面对李瑾，已然卸去大半妆容，素颜的她反而显得更为清丽脱俗：“殿下放心，清凰对后宫争斗毫无兴趣。他日殿下立柳姑娘为后，清凰定会备上厚礼，送上贺辞。”
李瑾心底莫名涌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并非欣喜，而是一种被轻视的感觉。他皱了皱眉，试探性地问道：“你就不怕我登基后反悔，将你囚禁深宫？”
虞清凰闻言，轻轻一笑，从枕下取出一封信笺递给李瑾：“这是家父与先帝的密约副本，上面写明，若清凰无过被废，虞家将获三州封地作为补偿。殿下若违背约定，便是对先帝不孝。”
李瑾瞳孔微缩，看着手中的信笺，心中震撼难以掩饰——他竟完全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份密约！
“看来虞小姐早有准备。”他的语气复杂，带着几分深思。
“不过自保而已。”虞清凰缓步走到窗前，望向院中那株盛开的海棠树，月光透过枝叶洒在她的侧脸上，形成斑驳的影迹，“清凰只求全身而退，还望殿下成全。”
那一瞬，李瑾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清醒与决绝，与他见过的所有闺阁千金都截然不同。这份独特的气质让他不由得心生警惕，同时也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敬意。
“好，我答应你。”他最终点了点头，语气郑重。
“多谢殿下。”虞清凰福身行礼，姿态完美无缺，声音淡漠而礼貌，“夜色已深，殿下请去休息吧。”
李瑾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殿门关上的刹那，虞清凰脸上的笑容逐渐消散。她缓缓走回床边，看着那些寓意“早生贵子”的果子，衣袖轻轻一挥，将它们全部扫落在地。
“娘娘……”贴身侍女春桃从侧殿走进来，眼眶微红，声音哽咽。
“哭什么？”虞清凰淡淡开口，语气毫无波澜，“这不是很好吗？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春桃咬着嘴唇：“可是娘娘您……”
“去准备热水吧，我要沐浴。”虞清凰打断她的话，“明日还要早起，去给太后请安。”
温热的浴汤包裹住她的身体，虞清凰终于允许自己露出一丝疲惫。她将脸埋入水中，屏住呼吸，直到胸腔快要炸裂的瞬间才猛然抬起头，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在烛光下闪烁，与泪水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
“柳如烟……”她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眸中寒光乍现。
虞清凰从来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弱女子。既然李瑾无情，那么她便也无需仁义。两年的时间，足够她布局一场完美的退场计划。至于那个让太子痴迷的宫女……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冰冷如霜：“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一国储君甘愿弃正妻于不顾。”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