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的怀抱带着清寒的龙涎香,可锦觅心底的疑窦却如藤蔓般顺着他的衣袖攀爬上来。她悄悄抬眼,望见他下颌线绷得笔直,喉结在素白的衣领下轻轻滚动——这是他说谎时的老毛病,当年在栖梧宫看他给旭凤送丹药时便如此。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他朝服的衣摆,那绣着金龙的锦缎被捏出褶皱,像极了她此刻拧成一团的思绪。
“陛下,清仙官求见。”殿外仙侍的通传声打破了沉寂。润玉松开手臂时,锦觅分明看见他袖口滑落处,几道淡红的指痕若隐若现——那是她今早掐出来的印子,此刻在日光下泛着暧昧的粉色,像一记无声的嘲讽。
清仙官捧着玉匣走进来,匣中卧着一支莹白的玉簪,簪头雕琢的昙花正凝着颗露珠般的药珠。“娘娘,这是‘忆清露’,需以心头血为引,或可助您恢复些许记忆。”他话音未落,润玉已抢先一步接过玉匣:“此药霸道,觅儿刚醒不宜动用。”他指尖抚过玉簪的纹路,语气平淡,指节却微微泛白。
锦觅望着那支玉簪,脑海中忽然闪过零碎的画面:鎏金香炉中升起的青烟、锦帕上晕开的血迹、还有润玉抱着她穿过忘川时,发间滴落的水珠砸在她手背上的凉意。她猛地按住太阳穴,那些画面却如惊鸿般散去,只留下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试试。”她伸手去夺玉匣,却被润玉反手按住手腕。他的掌心异常滚烫,仿佛要将她的骨头灼穿:“我说过,不行。”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那双总是盛满星河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她读不懂的惊涛骇浪。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仙侍压低的惊呼:“上元仙子怎来了?”邝露提着食盒站在殿门口,蓝裙上的银线绣纹在光影里明明灭灭,像极了南天门那晚的月光。她望见润玉攥着锦觅的手,指尖一颤,食盒里的莲子羹晃出几滴,烫在她手背上,她却仿佛未觉。
“陛下,娘娘,这是刚炖好的冰糖雪燕。”她垂着眼将食盒放在桌上,发间的步摇轻轻晃动,露出耳后一枚细小的朱砂痣。锦觅望着那颗红痣,心脏突然漏跳一拍——她想起来了,南天门那晚,邝露也是这样垂着眼,耳后的红痣在月光下像颗泣血的红豆,轻声问她:“娘娘可愿……容邝露伺候陛下左右?”
“你当时就是这么问我的?”锦觅脱口而出,惊得邝露手中的玉勺“当啷”落地。润玉猛地回头,目光如刀般刮过邝露的脸颊,惊得她跪倒在地:“娘娘恕罪!当年是邝露不懂事……”
“你懂什么?”锦觅掀开锦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白玉砖上,一步步逼近邝露,“你懂我刚失去爹爹,懂我被旭凤伤透了心,还是懂……”她的声音陡然哽咽,那些被遗忘的情绪如潮水般涌来,“懂我那时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所以你才趁机……”
“够了!”润玉一把将锦觅揽入怀中,袍袖扫过桌案,食盒里的雪燕泼了邝露满身。那雪白的浆液顺着她蓝裙蜿蜒而下,像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觅儿累了,”润玉的声音冷得像冰,“离珠,送娘娘去暖阁歇息。”
锦觅被架走时,回头望见邝露跪在狼藉中,颤抖着去捡地上的玉勺,而润玉背对着她,望着窗外那株被风吹得摇曳的梧桐树,发丝间竟隐隐透出几缕银白。
暖阁里燃着安神的檀香,可锦觅却毫无睡意。她扒着门缝往外看,见润玉蹲在邝露面前,不知说了句什么,惊得邝露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泪水。随后他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竟是当年锦觅在花界绣的那方,上面歪歪扭扭的并蒂莲早已被洗得发白。
“原来他一直留着……”锦觅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想起昏迷前最后一幕:润玉抱着她站在忘川河畔,河水倒映着他苍白的脸,他说:“觅儿,若有来生,我定不让你再记起这些苦。”
那时她以为他在说情话,此刻才惊觉,他或许是在……抹去她的记忆?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旭凤的亲信燎原君。他一身风尘,见了润玉便单膝跪地:“陛下,旭凤殿下在忘川河畔发现一具女仙的尸体,身上带着……带着天后的佩玉。”
“轰”的一声,锦觅只觉天旋地转。她扶着门框站稳,听见润玉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恐慌:“你说什么?把佩玉拿来!”
而邝露跪在一旁,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像被人扼住了喉咙。锦觅望着她惊恐的眼神,心中那团疑云终于凝聚成一个可怕的猜想——她失去的记忆里,究竟藏着怎样一场不见血的杀戮?九重天上的风穿过廊柱,将远处的流言碎语吹进暖阁:“听说了吗?当年天后难产时,是上元仙子……”
话未说完,便被一阵急雨般的雷声打断。锦觅望着窗外突然暗下来的天色,只觉这九重天上的每一片云彩,都浸着化不开的血色谜团。而她自己,恰似那只误入蛛网的蝴蝶,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