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5年,徐氏登基称帝,改元昭和。次年春盛,功臣齐聚京城受封加爵,宫中为此设下一场赏花盛宴。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御花园内百花争艳,柳绿如烟,水榭旁笙歌阵阵,热闹非凡。
听说今日贾将军回朝,还被封了侯呢!”说话的是三品文官之女江妤,身着浅粉色抹胸长裙,银丝绣就的莲花随步轻颤,双麻花辫盘成精致发髻,一颦一笑间尽显娇俏灵动。
“什么回朝?我看是逼宫罢了。”来人语气冷冽,身穿暗蓝色劲装,头发被银冠束得利落整齐,举手投足间英气勃发。
江妤闻言微微皱眉,不满地撇了撇嘴,“黎箬辞,你可别害得令尊脑袋搬家。”
话音未落,黎箬辞眉头紧锁,似要发作,一旁的赵璱璱忙打圆场:“哎呀,我倒是听闻,这位贾将军常年戴着面具,怕是容貌丑陋至极,也不知日后哪位姑娘愿意嫁给他。咱们快些过去瞧瞧吧!”
此言一出,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缓,三人缓步走入宫宴之中。
宴会开场,歌舞升平。
然而,众人所期待的主角却迟迟未现身。
今日的贾瑾珩并未披挂将军铠甲,也未戴那副神秘的面具,而是一袭金线勾勒的玄色长袍,乌发松散地垂于肩头,小麦色肌肤在灯火映衬下更添几分王侯风范。
他步伐沉稳,所到之处,繁花簇拥、蝶舞翩跹,暗香浮动,引人侧目。
然而,他却似乎心有所牵,转身迈向翠竹掩映的小轩。
“好久不见,永乐郡主。”清朗的声音打破了幽静。
轩中抚琴的少女闻声一怔,缓缓抬头,一双杏仁般的眼睛清澈透亮,宛若春日湖面泛起的涟漪。
她身穿天蓝对襟长裙,少女式的发髻简单素雅,两缕青丝垂落胸前,整个人清丽脱俗,令人见之忘俗。
“小女子姜氏,见过昆定侯。”姜狸起身微微福礼,语气温柔但不失分寸,眼眸深处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情愫,让人心生怜惜,又不禁为她暗自叹息
福身之后,姜狸笑得眉眼弯弯,似春水破冰、忧愁尽散,迈着轻快的小步子走向贾瑾珩。
贾瑾珩见到她时,心中的阴霾也仿佛被阳光驱散。
“姜小姐,当年江南一别已有四年之久。这些年,你变了许多啊。不知为何事心生忧愁?不妨与在下说说,也好解解这闲闷。”
姜狸闻言,目光黯淡了几分,勉强扯动嘴角:“不过是一些往事涌上心头,难免感伤罢了。我想去走走,贾侯爷可愿同行?”
御花园极大,然而两人各怀心思,一路上竟无一语。
忽得,一道声音打破了沉寂:“卿卿?贾侯爷?你们认识?”
说话之人身穿白金云纹礼服,一双桃花眼勾魂摄魄,额间点了一颗朱砂痣,半盘的乌发间随意别着金银珠钗,不似堂堂帝王,倒更像是备受宠爱的公主。
站在他身旁的蓝白衣衫少年,则是许世子——许秦蓁
四人相遇的一瞬间,彼此都微怔片刻。
“正是。”贾瑾珩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四年前臣前往江南,幸得姜郡主的父亲相助,那份恩情至今铭记于心。”
一旁的姜狸却只是抿着唇,睫毛轻颤,又迅速低下头去,始终未发一言。
“如此,两位慢慢叙旧吧,朕与许世子先行一步。”徐嫊微微一笑,挥袖带宫侍离去。
空气再度陷入寂静。
良久,姜狸才轻声开口:“侯爷,我突然觉得身体不适,恐怕不能再继续与侯爷叙旧了,还望您海涵。”
话音刚落,她便转身朝反方向匆匆离去,连头都没有回。
贾瑾珩挑了挑眉,低声轻笑,摇头叹道:“姜狸不是与许秦蓁青梅竹马吗?如今这态度,倒是耐人寻味……”
贾瑾珩并未急着离开,而是信步在御花园中游荡。
不知不觉间,他踏入樱园,满天飞舞的樱花映入眼帘,如雪纷扬,美得令人心醉。
然而,繁花虽盛,终究遮掩不住那道挺拔的身影。
七年过去,“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偏偏那人依旧如初,风姿卓然,不愧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就在他驻足凝视之际,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侯爷,巧遇"
说话间,那令他等待了七年的身影竟如破梦而出,悄然来到身旁。
周理蕤一袭白衣,银丝勾勒的暗纹若隐若现,腰间银饰随风轻晃,当真肤如凝脂,不染纤尘。
"瑾珩?为何不语?”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贾瑾珩连忙掩饰道:“无事,只是有些讶然。你与当年相比,竟毫无差别。”
十几年前,前朝繁华依旧。
十岁的贾瑾珩提着一盏赢来的兔子灯,在夜晚的街道上晃晃悠悠地走着。
爆竹声此起彼伏,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然而,一声抽泣扰乱了他的步伐。
循声望去,巷子深处隐约可见一团黑影。
“你还好吗?需要帮忙吗?”话音刚落,贾瑾珩缓缓挪动脚步靠近。
“你走开!我不需要!”那团小身影忽然动作起来,用石子砸向外面的人。
“人呢?是不是在那儿?”巷外几人脚步急促,而巷中的小团子却缩成一团,噤若寒蝉。
贾瑾珩立刻意识到不对劲,拉着小团子朝另一条路跑去。
九岁的周理蕤到底年幼,一路上跌跌撞撞,身后追捕的脚步声却丝毫未减。
不知跑了多久,他们终于抵达贾府。
周理蕤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烛光映照下泪痕斑驳。
后来,丞相府将周理蕤接了回去。
自那以后,两人形影不离。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启昭二十七年,贾瑾珩十五岁,周理蕤十四岁。
恰逢灯愿节,二人相约至千愿桥放花灯。
“小周公子,许了什么愿?”贾瑾珩斜倚桥柱,嘴角含笑,戏谑地看着对方。
“我希望我所爱之人永远陪在我身边。”周理蕤弯下腰,将捧着的花灯轻轻放入水面。
“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胡说。”
“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或许真的应验了吧。
那年秋日,贾瑾珩远赴塞外,一别七年。
而他所珍爱的一切,却皆已随风而逝,唯留记忆中的那人,化作心底的一抹白月光。
“我以为当年一别,便是永别。”
时隔七年,两人再度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往事如昔,风声依旧。
周理蕤站在光影交错间,声音轻颤却坚定:“瑾珩,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会一直等到你回来。”
远处烟火升腾而起,映得他的轮廓半隐半显,眼底似有泪光微闪。
贾瑾珩微微一怔,继而伸出手,将他轻轻拥入怀中。
周理蕤想要压制的哽咽终究未能藏住,下巴靠在对方肩头。
贾瑾珩低声道:“记得,我记得……我回来了。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这个拥抱跨越了太多东西——刀光剑影、生死离别;七年的等待、漫长的孤独,在这一刻终于化作了无声的温度。
周理蕤他知道,自此以后,再无人会踽踽独行。
“阿蕤,这次你许什么愿?”
河边灯火摇曳,与七年前那道孤身跪坐于此的身影重叠。
周理默默合掌,内心默念着无法说出口的愿望。
“唯愿以我残躯病骨,不得善终,换山河无恙,瑾珩永世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