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周理蕤与周勉回到了丞相府。
主庭之内,周勉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踱步,而周理蕤却泰然自若地品茶对弈。
不知转了多少圈后,周理蕤蹙眉开口:“你这一天到晚地转悠,就不能消停会儿吗?”
周勉猛地拉开椅子坐下,语气中带着几分压抑的焦虑:“理蕤啊,真不是为父危言耸听。陛下处死张丹亲以儆效尤,朝中那些根深蒂固的老臣也几乎被清理殆尽,我这颗脑袋还能保多久,实在难说啊。”
周理蕤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鄙夷:“周勉,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当年宫变你站错了队,害得兄长和阿姊惨死——”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冷,“若非陛下念在我母亲枉死的份上,你的尸骨早就不知道被丢去喂哪条江里的鱼了。”
周勉听罢,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上,双眼瞪得通红:“混账!你这个逆子,竟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这些年学的礼仪廉耻都喂狗了吗?来人,取家法来!今天我就让你明白谁才是这家里的主!”
话音未落,屋内的奴仆们齐刷刷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劝道:“老爷,三思啊!”
其实,也难怪他们如此反应。
这些年来,一向是小少爷周理蕤主持家事,他在官场上游刃有余,年仅二十一岁便已位居正四品。
反观周勉,虽挂了个丞相的虚名,却是空有其表、毫无实权。
“哗啦”一声,周理蕤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他眼中燃烧着怒火,声音冰冷而尖锐:“我说错了吗?你以为自己清高孤傲,可骨子里比谁都媚利!当年柳氏敢那样对我的母亲,若非你的默许,她岂会胆大包天?让我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起伏不定,“兄长阿姊的死,你闭口不提;周蓠宁的夫家宠妾灭妻,一双儿女溺毙身亡,她自己精神失常,你作为父亲,可曾探望过一次?"
最后,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却更加刺骨,“柳惠茵替你喝了陛下赐的毒酒,在床上躺了三年,动弹不得,说不出一句话,而你一次也没有去看过她。”
周勉忍无可忍,怒喝道:“够了,周理蕤!你到底想闹到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他被气得青筋暴起,手指直指周理蕤的脸,几近颤抖。
周理蕤却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冰冷、语气决绝:“从始至终,你在意的只有你自己。自私虚伪,你根本不配为人。”他言辞如刀,每一句都狠狠刺入对方的心口。
“我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说罢,衣袖一挥,转身迈步离去,只留下一室沉重与死寂。
夜晚,周理蕤回到自己的院子,脱下一身官服,神色间满是疲惫与隐痛。
月光斜洒进来,映出他眉宇间的深沉阴翳。
“咚咚——”敲门声骤然响起,短暂却急促。
推开门,一名穿着夜行衣的男人迅速闪身而入,单膝跪地行礼,低声禀报道:“大人,属下查到了,柳氏可能与楼兰人有所牵连。”
周理蕤闻言,缓缓抬起眼,目光如霜,“继续。”
男人低头回应:“我们并未在明面上找到太多关于柳氏的具体线索,但偶然发现了一样特别的东西——一种香粉。这香粉乍看之下,颜色、外形甚至气味,都与京城常见的香粉无异;然而一旦接触液体,比如人体的汗液,便会释放出一种令人迷醉心神的味道。据记载,这种香名为‘醉生梦死’,乃是楼兰一族独有的秘制之物。楼兰人向来骄奢淫靡,常将此香用于欢娱场合。若加大剂量,则可致人短暂失忆。”
周理蕤听罢,修长的手指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沉默片刻才开口:“目前,京城中有售卖这种香的吗?”
男人摇头,“并未发现。此外,制作此香所需的原料极为稀少,即使在楼兰族内,也唯有贵族方能使用。”
周理蕤垂下手,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坐了一会儿,随后起身朝简居而去。
暗夜中,木门被推开的声音刺耳得如同撕裂了寂静。屋内光线昏黄,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周理蕤点燃油灯,将整个房间照得分毫毕现。他随手将灯火放置在床边不远处,目光冷厉地扫向床上的人。
灯光映衬下,那个女人被暴露在视线中央。
她瘦得只剩皮包骨,一头乱发凌乱不堪,枯黄得像干草一般散落在枕头上。
双眼深陷,脸颊凹削,皮肤粗糙灰败,仿佛枯枝般的脆弱不堪。
他翘着腿,在椅子上坐定,声音低沉且冰冷:“说吧,你背后的人是谁?”
他手支着头,脸上带着一抹戏谑,他冷冷地注视着她。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柳氏声音沙哑,早已失去了昔日贵妇的优雅模样。
周理蕤站起身,倒了一杯水,强硬地将杯子递到她唇边,迫使她喝下。
“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就罢了,可你的女儿,她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柳氏惊恐地瞪大双眼,泪光在眸中闪烁:“理蕤,她是你的姐姐啊!你不能这样对她……阿苧是无辜的,她从未伤害过任何人!所有的罪过,我一个人承担就好,放过阿苧吧,算我求你了。"
周理蕤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黑夜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笑着笑着,忽然掩面叹息,语气中透出几分冷酷与嘲弄:“柳惠茵,如今你和你的儿女落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难道不是咎由自取吗?我可以放过你女子,但代价是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是谁。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你也清楚我的手段,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柳氏满脸泪水,浑身颤抖,呜咽着在周理蕤的手上写下了三个字。
“周蓠苧的命,归她自己了。”
第二日,府中传来了柳氏暴毙的消息。
徐嫊暗中将巫梦梦送入府中。
巫梦梦查验完死者的身体后,用银针逐一试探穴位,缓缓说道:“周大人,柳氏乃是被人以毒一击毙命。她双眼圆睁,嘴唇发紫,下颌被人强行掰开,各处命门泛红,所用之毒应是鹤顶红。”
"鹤顶红不是宫中专供之物吗?”周理蕤站在床前,脸色阴沉如水。
“陛下已查过药房,并无药材遗失。不过民间也会有走私毒药,大人尽管放心。”说完,巫梦梦转身离去,留下一片冰冷的气息。
吴府内,周理蕤缓步踏入周蓠苧的院子。
院中杂草丛生,一片枯败景象,落叶随风飘零,谁能想到,这竟是吴府女主人的居所?
曾经的繁华和荣光,如今已被荒凉取代,仿佛连时间也在这里停滞了脚步。
房间内,周蓠苧身着素净衣衫,未戴珠钗,也未施粉黛。
周蓠苧无疑是美的,柳氏娇憨柔弱,周勉则如玉树临风,而生出的周蓠苧亦是亭亭玉立。
周蓠苧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似纸,倚在椅背上靠窗望着天,宛如即将折断的小白花。
“周少爷,我母亲死了。”
这是一句笃定的话。
“嗯,我来接你……回家。”
听到此话,周蓠苧回过头落下泪来,但仍勉强笑道:“我活不下去了,周理蕤,你走吧,我最后只想说一句。”
她凝视着他的影子,轻声道:“谢谢你,还有,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