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吴山居时,吴邪正对着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兰花发呆。王胖子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嗓门大得能震掉房梁上的灰。
“天真!出事了!你猜怎么着?”胖子一脸夸张的惊怒,“那小兔崽子黎簇!身边跟了个人!”
吴邪没什么反应,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蔫黄的叶子。
胖子看他这样子更急了,凑到跟前:“你听见没啊?跟了个人!长得……长得跟你贼像!不是,比你还像你!就…就你当年在沙漠里那股子劲儿!那眼神,那派头!”
吴邪的手指顿住了。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胖子,眼神有点空,像是没听懂:“……什么?”
“哎呀!”胖子一拍大腿,“就那个张海客!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现在跟黎簇那小子走得可近了!听说俩人同进同出,黎簇对他言听计从的!外面都在传,说黎簇这是找着‘正主儿’了,找了个比你更像‘关老板’的替身!”
“替身……”吴邪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闷闷地疼。
一直坐在角落里擦刀的黑瞎子,这时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低沉平静:“胖子,你少咋呼。他来北京,是为了找哑巴张。”
胖子不服气:“那又怎么样?他跟黎簇搅和在一起是事实!还顶着张跟你似的脸!而且还比天真更像以前的他,万一,万一他们…
黑瞎子放下刀,墨镜后的脸转向吴邪,语气没什么波澜:“张海客是张海客。黎簇是黎簇。他们搅和什么,跟你吴邪有什么关系?”
吴邪沉默着。胖子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心上。替身……一个比他更像关根的“正主儿”?黎簇这么快就找到了新的寄托?那个把他当成拙劣演员、用一句“演得不错”和“到此为止”打发掉的人,转头就找到了一个更完美的替代品?
一股冰冷的酸楚和荒谬感从心底涌上来,堵得他喉咙发紧。
胖子还在愤愤不平:“怎么没关系?!那小混蛋前脚把你折腾得……后脚就找个赝品顶上去!万一他真的不要天真了…
“够了”,吴邪出声打断了他们“让我静一静”说完他就转身回了房间。
黎簇那句“到此为止”和“两不相欠”,像一道冰封的闸门,将吴邪彻底隔绝在吴山居的孤寂里。他试图泡茶、浇花、看账本,扮演那个“平淡温和”的吴老板,但胖子带回的消息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强撑的平静。恐慌和迟来的、噬骨的悔恨瞬间将他淹没。他终于看清了:当年沙海之后,他用一句轻飘飘的“一切都结束了,你该回归真正的生活了”推开黎簇,不是因为黎簇是负担,而是因为太重要!重要到他害怕那份日益清晰却无法掌控的感情,害怕将黎簇拖入他挣扎着逃离的黑暗深渊。懦弱的逃避,换来了最深切的伤害。如今,报应来了。
吴邪不再缩在壳里。他动用了之前残留的人脉和解雨臣的信息网,像最沉默的影子,开始关注黎簇的动向。当得知黎簇和张海客在接触一批背景复杂、中间人“老鬼”声名狼藉的古董时,吴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没有鲁莽地冲过去阻止,而是花了几天几夜,将自己关在书房,整理出老鬼过去几年精心设计的骗局案例、惯用陷阱手法,以及几个足以致命的隐藏漏洞。他将资料加密,匿名发送到了黎簇一个高度保密的商业邮箱。
几天后,解雨臣传来消息:黎簇和张海客与老鬼的谈判异常顺利,老鬼甚至主动让利,但黎簇在最后关头,以“需要再评估风险”为由,暂时搁置了签约。解雨臣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听说,他们收到了一份‘匿名大礼包’,内容相当劲爆。”吴邪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他知道黎簇看到了,也听进去了。
黎簇家宽敞的阳台,夜色深沉,城市灯火如流动的星河。黎簇和张海客对坐小酌,威士忌的琥珀色在杯中荡漾。
“那份匿名资料…查不到来源?”黎簇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玻璃杯壁。
张海客抿了口酒,目光平静:“手段很干净。但内容精准,直击要害,不是一般渠道能拿到的。”他顿了顿,看向黎簇烦躁的侧脸,“你觉得是谁?”
黎簇冷哼:“还能有谁?除了他,谁还会多管闲事!”
张海客没有反驳,目光投向远处闪烁的灯火,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缥缈:“黎簇,你恨他,怨他,理所应当。换了我,可能更甚。但恨意烧久了,灼伤的终究是自己。”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我来北京之前,在福建一个叫雨村的地方待过一阵。”
黎簇转头看他,带着疑惑:“雨村?那不是吴邪……”
“对,就是他当年躲起来、想‘回归生活’的地方。”张海客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我在那里,见到了一个人。张起灵。我们张家的族长。”
黎簇彻底愣住了。
张海客的眼神放空,陷入久远的回忆:“很多很多年前,在一切混乱开始之前,我和他…是恋人。”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没有青铜门,没有终极,只有我和他。后来…‘天授’带走了他。他忘了一切,包括我。”他沉默片刻,语气异常平静,却蕴含着深沉的悲哀,“我找过,等过,疯魔过。最后,我放手了。不是不爱了,而是那个爱我的、记得我的张起灵,已经被‘天授’彻底埋葬了。现在活着的,是失忆的族长,是吴邪他们的‘小哥’。我强行把他拉回过去,只会让他困惑痛苦,也让我自己万劫不复。所以,我只做一件事——以张家人的身份,确保族长的安全。看着他平安,就够了。至于其他……”他摇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执念太深,伤人伤己。”
夜风微凉,阳台陷入长久的沉默。黎簇消化着这惊人的往事,看着张海客平静侧脸上那深藏的痛楚与释然,心中翻江倒海。他终于明白了张海客那份超然下的沉重,也理解了他对“遗忘”和“被取代”的某种共鸣。
“所以…你劝我?”黎簇声音干涩。
“不是劝你原谅。”张海客目光锐利而真诚地看进黎簇眼里,“是劝你看清楚自己的心。吴邪不是张起灵。他没有失忆,他的痛苦和挣扎,你看得见。他当年推开你是懦弱,是逃避责任,该骂!但他现在扑回来,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想弥补、想靠近,至少…他在面对了,在试图做点什么。这很不容易。”他拍了拍黎簇的肩膀,“问问你自己,抛开过去的恨,看着现在这个想努力做点什么的吴邪,你心里…真的就一点感觉都没有了?那个在沙漠里让你刻骨铭心的人,和现在这个偷偷递情报的‘胆小鬼’,在你心里,哪一个留下的印记更深?别让过去的阴影,完全蒙蔽了你感受现在的能力。”
张海客的话像投入死水的巨石。黎簇无法再纯粹地用恨意武装自己。他开始留意到更多细节:
他常去的那家咖啡店,他喜欢的角落位置,总会被提前预留出来。店员只说是一位“吴先生”长期预定的。
每次与难缠客户应酬到深夜,胃部隐隐作痛。第二天一早,办公桌上放着一盒效果极好但需要处方的进口胃药,附着一张没有署名的便签,只有一行熟悉的、略显温吞的字迹:“应酬后温水服一粒。”
张海客似乎也默许了这种“渗透”,偶尔会“不经意”地提起:“那份关于城东地皮的分析报告,思路挺刁钻,有点像…吴邪以前处理麻烦的风格,虽然手法温和了不少。”黎簇会沉默,但不再立刻反驳。
一个深秋的夜晚,黎簇和张海客在公司地下停车场取车。刚走近,就看到吴邪靠在他自己的车旁,似乎在等人。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有些清瘦的身影。
黎簇脚步一顿,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但眼神深处已不复往日的纯粹冰冷,而是带着复杂的审视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张海客落后半步,对吴邪微微颔首,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遇到一个普通熟人。
吴邪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到黎簇面前。这一次,他没有躲闪,目光坦荡而直接地看着黎簇,声音清晰,带着一种沉淀后的认真,不再有之前的急切和卑微:
“黎簇,我来,不是要纠缠你,也不是要你立刻原谅我。”
他顿了顿,眼神里是沉甸甸的悔意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当年推开你,是我这辈子犯下最大的错。不是因为你是负担,恰恰是因为你太重要,重要到让我这个懦夫害怕承担。我用‘回归生活’当借口,伤透了你的心。这份罪,我认。该受的惩罚,我也认。”
他的目光扫过黎簇,带着纯粹的关切:“我知道你身边有海客兄这样可靠的朋友,我很感激。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吴邪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孤注一掷的坦诚:
“我在改。我在学着面对过去,面对自己的懦弱。我用我的方式…只是想让你知道,当年那个只会逃避的吴邪,现在想努力站起来,想…哪怕只是远远地,确保你平安顺遂。”
他眼神真挚,没有泪光,只有沉淀后的决心:
“我不求你现在回应什么。我只想让你知道,那道被你关上的门,我会一直在外面等着。用真实的、不再逃避的吴邪,笨拙地、持续地…等着。多久都等。直到…也许有一天,你愿意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或者,你彻底告诉我,死心。”
说完,吴邪没有等黎簇的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爱意,有悔恨,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他微微向张海客点头示意,然后转身,拉开车门,发动引擎,车子平稳地驶离了停车场,消失在夜色中。
停车场里一片寂静。黎簇站在原地,看着吴邪车子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吴邪那番话,没有惊天动地的告白,没有痛哭流涕的祈求,却像一把重锤,精准地砸在他冰封的心防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碎裂声。那句“你在改”、“我在等”、“用真实的吴邪”,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荡。
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和混乱。恨意还在,但似乎被注入了一种沉重而陌生的东西,让他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纯粹地用冰冷去回击。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张海客。
张海客迎上他迷茫而复杂的目光,没有说教,没有评价,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和:“走吧,起风了,回家。”
黎簇沉默地点点头,坐进车里。车窗外的城市光影飞速掠过,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却照不进他此刻翻江倒海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