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江辰似乎并未在意她的语气。他向前微微倾身，缩短了两人之间那两步的距离。夕阳的光线正好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他伸出右手，修长干净的手指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中虚虚一点，像是在无形的黑板上标注位置。

“关键在于无序诱导的局域化长度标度，”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引人入胜的韵律感，如同在解析一道精妙的公式，“当磁场强度超越临界值，并非简单的边界模糊，而是会诱导出全新的、受拓扑保护的……”

他的语速不快，但逻辑链极其严密，每一个专业术语都精准无比。他用手势配合着讲解，指尖在空中划出无形的轨迹，仿佛真的有磁场线和拓扑结构在他指尖流转。那专注的神情，那周身散发出的、掌控着物理世界奥秘的强大气场，让林晚瞬间恍惚。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榕溪一中那间弥漫着粉笔灰和少年心事的教室，她抱着错题本，坐在他旁边，听他讲解那些令她头大的电磁感应综合题。

只是这一次，不再是食堂油腻的桌面，不再是粉红的小兔笔。而是在这金碧辉煌的殿堂，面对着十年后光芒万丈、已然站在学术之巅的他。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低垂的、专注讲解的眼睫，看着他额角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旧疤……废墟中的血色、嘶哑的吼声、ICU的灯光、还有那句“答案是你”……所有被强行压抑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被这熟悉又陌生的“讲题”场景，狠狠地、猝不及防地撕扯开来！

一股尖锐的刺痛混合着巨大的委屈猛地冲上心头！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用这种若无其事的、讨论物理的姿态，抹杀掉那一切？！

“……因此，你的结论需要修正为……” 江辰的讲解接近尾声，目光从虚空中收回，重新落在林晚脸上，似乎在等待她的回应。

林晚猛地抬起头，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和尖锐的质问：“江博士讲得真好！不愧是学神！不过，比起拓扑绝缘体……”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小刀，直直刺向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那道奥数题，你解清楚了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

周围喧嚣的背景音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夕阳的金辉穿过巨大的玻璃幕墙，落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明亮而沉默的光带。光带里，细小的尘埃在无声地飞舞。

江辰脸上的平静，如同冰封的湖面，终于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平静被彻底打破，翻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愕、震动、一丝被猝不及防击中要害的狼狈，还有某种……深埋于冰冷理性之下、被强行唤醒的、汹涌而灼热的东西！

那目光如同实质般，死死地锁住林晚，带着千钧的重量和一种洞穿灵魂的锐利。

十年时光，废墟烟尘，生死告白……所有被刻意尘封、刻意回避的过往，被林晚这带着孤勇和巨大委屈的一句质问，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血淋淋地剖开，暴露在这片金红色的夕阳光晕之下。

他看着她，看着她倔强泛红的眼眶，看着她胸前那片狼狈的水渍，看着她眼中那混合着委屈、愤怒、不甘和……十年未曾熄灭的执拗火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